原本,赵龙在秋季汇演的时候施了手段顶替了小六子演出,取得的反响还算不错,让他在评剧团和镇上戏迷中间的声望如日中天,可以说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巅峰,甚至省里好几个剧团下来搞合作的时候都想要挖他去省城深造,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儿。
结果事情败露,被这事儿一弄,这些好机会全部落空了不说,名声也被一把摔在了地上,翻几个个儿还沾一身泥。
赵龙算是彻底完了。
三胖儿讲完,端起面前的碗,把剩下的豆腐脑一口气唏哩呼噜地吃了个痛快,“咣当”一声端端正正地放到桌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一副酣畅淋漓的模样看向小六子,嘴里问道;“咋样儿六子哥,回来不?张有才肯定能同意。他人真不错,当初警察要找你录口供,被张有才挡了,说孩子心里苦着呢,就别火上浇油了!”
在三胖子的想法里,此刻六子哥就应该整一场高调荣归,趁着自己沉冤得雪,堂堂正正地回评剧团去,那才真是痛快。
可是小六子却沉默了。
他碗里的豆腐脑已经喝光了,三胖儿讲的整个过程里,他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喝豆腐脑,偶尔嗯嗯啊啊地附和三胖儿的话,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三胖儿讲完的那一个瞬间,连三胖儿自己都觉得解气,可是却见小六子却没什么反应,毫无似的波澜的。
小六子自己都感觉很奇怪,惊讶地发现,自己在时隔许久之后再听到这件事的真相得到曝光的时候,自己的内心竟然是平和的。
他此时不想去报仇,也不想去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去告诉别人自己是个受害者。
此时的小六子就像一个局外人,听到了一个别人的故事,心里有惋惜、有起伏、有波澜,就是没有感同身受。
如果当初这件事情刚发生的时候遭遇这些,那么他会激动,会兴奋,会跟三胖儿打听更多细节,会想要知道老二和赵龙的下场有多么凄惨,越是凄惨,自己得到大仇得报的快感也越高。
可是现在,这件事的结果在他眼里,已经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他眼中有了更广阔的未来。
是你的,你转个圈总能得到;不是你的,你巧取豪夺来也终究会失去。
这是小时候徐老歪教育他的话。
如今想来,字字珠玑。
三胖儿的问题,他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就淡了。
三胖儿等了半晌,总算见小六子把视线从豆腐脑碗里移到了自己的脸上,露出那个似曾相识却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的笑容。
“冤冤相报何时了?一笑泯恩仇!三胖儿?有空儿,你就来省城玩儿,咱们一起吃个饭啥的。你记住,我永远都是你那个六子哥。我还有事儿,得先走了。”
说完,小六子起身拍了拍三胖儿的肩膀,付了油条豆腐脑钱,迈着方步,渐渐走进人群里去了。
三胖儿愣怔了半晌,才不可思议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啊!”
一时之间竟然忽略了小六子说的“有空儿来省城玩儿”。
那是小六子最终做出的选择……
也是小六子用尽力气在生命里轻轻写下的答案。
三胖子忽然想起还没问六子哥咋出现在省城呢?可是已经看不见了他六子哥的踪影。
“六子哥?你不留地址,俺上哪找你去阿?”三胖子苦了胖嘟嘟的脸。
三胖子没想到的是,他再和他六子哥相遇时,已经是十年之后。
世上最留不住的是,时间。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小六子跟随奎爷学艺,一学就是十年。
其中的酸甜苦辣,再是时间飞逝中,也逐渐变了性质。
奎爷岁数又大了不少,苍老了不少,小六子也成熟了。
奎爷早就说小六子可以出徒了,可以自立门户,举办个人专场演出了,但小六子总是拒绝,依旧留在了奎爷身边,只是做铺垫的演出。
瑞爷知道六子这孩子心地善良,是怕抢了师傅的风头。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是好事,但也预示着老一辈人要退出这个舞台了。
小六子知道师傅有多喜欢这个舞台,他不想盖过师傅的风头,不想让师傅被人遗忘。
奎爷理解,很欣慰。
他这么多年,伯乐识马,小六子是让他最满意的一个徒弟。
北省地处中国北端,气候四季分明,“春有百花夏有雨,秋有红叶冬飞絮”,是个人杰地灵的好地方。
改革开放以来,个体经营如同雨后春笋一般飞速发展。
经济发展很快,原来贫困省如今也是财大气粗,高楼大厦林立,百姓安居乐业。全省人民都奔了小康。
省城最繁华的商业街解放大街上,一座古色古香的五层茶楼飞檐斗拱,门上匾额龙飞凤舞四个大字:“东风剧场”。
字迹刚劲有力,在一溜的现代化百货大楼面前显得有那么几分鹤立鸡群。
此时,正是晚上八点左右,东风剧场门前车水马龙,灯火璀璨,一派热闹繁华景象。
改革开放带来的春风,像是一记强心针,让古老的城市焕发出新的蓬勃生机。
剧场内人山人海,来听戏的人坐得满满登登。
经济的腾飞,提高了人们的生活质量,相对的,对精神文明的需求也日益热烈起来。
这一点在乡镇之中还表现得不算太过明显,但是在省城里,尤其是北省这种曲艺大省里,这种现象越发的显著起来。
不说别的,就今天这种爆满的上座率,一周总能有几回。
后台里,五子费劲巴力地推着一个大鼓,“翻山越岭”地找来师弟徐不凡。
如今,五子也成熟了,心地也锻炼出来了,再不是以前那个嫉贤妒能的五子了。
小六子如今可是把他落了几条街。
但五子此时的心态变了,为小六子高兴,为师父高兴。
“六子,师父让我问问你,准备得咋样了,让你千万别忘了带快板儿上台,今晚是你第一次正式登台,你那个节目得出彩儿……”
五子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真心担心师弟的首场个人专场出纰漏。
只是,眼前的已经长成小伙子的小六子却稳稳当当地坐在化妆镜前面,给自己脸上勾画油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