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子被他夸得有点儿心虚，忙腼腆地打断他道：“所以啊，你们还在我们乡里呆多久啊？”
寸头小青年掰了掰手指，翻着白眼算了算，说道：“咱们得在这边儿呆一个礼拜吧，得演出三场左右呢。小老弟儿，你可有福了。”
小六子眼睛亮了亮，舔舔嘴唇道；“全都在这儿演么？”
“那咋可能？在这只是第一场，因为跟你们乡里的二人转剧团谈妥了，所以才在这演一场。剩下的两场都是在镇上。”寸头小青年撇撇嘴，有些不屑地补充道：“不然，谁来你们这看你们这些下三俗的演出啊？俺们可是正规剧团，听着都恶心！”
小六子削脸火辣辣的，其实这和他没关系，但这里确实是他们这。
小六子着急问问题，也顾不上其他了，问道：“谈了？你们谈妥了啥？”
“谈了合作呗。其实说白了，就是你们乡里二人转剧团想把好苗子推送进咱们东风剧团，这点儿小心思谁不知道啊？奎爷在二人转这行地位不低，要是能投在奎爷门下做徒弟那就更好了。就是没能拜在奎爷门下，若是能进省城，那也总比在这十里八乡打泥滚儿强百套吧？乡下人谁不想进城？”寸头小青年打开了话匣子，有点儿得意地说个不停：“……但是我看啊，啧啧啧，这些三俗的演员，根本就不可能入奎爷的眼……”。
此时小六子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寸头小青年说的其他话他都没有听，只有一句在脑海之中不断环绕——“要是能投在奎爷门下做徒弟，那就更好了”
他呼吸都急促起来了，攥了攥拳，忍不住问道：“奎爷收徒……有啥要求？”
寸头小青年正叭儿叭儿地讲着，冷不丁被打断，一口口水差点儿呛到自己，咳嗽了半晌，才捶着胸口满脸憋得通红，不悦地问道：“啥玩儿楞？你想要干啥？”
“我想拜奎爷为师！”小六子认真地说。
寸头小青年看着小六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张了张嘴，愣是没发出声儿来。
他还是头回见到胆子这么大的，竟然开口就要拜奎爷师！
奎爷是谁？
真是……岂有此理！
“哼！我就是奎爷的弟子。”好半天，小青年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干巴巴地抛出这么一句。
“啊？你是奎爷的徒弟？失敬失敬！”小六子大吃一惊，赶紧按照行里规矩，一抱拳，激动地说道：“感情大师兄引荐？”
寸头小青年语塞，直翻白眼：“什么我就是你大师兄了？你入门了吗？再说，奎爷不轻易收徒弟的。小兄弟，不是哥贬你，喜欢归喜欢，但你这把嗓子绝对是唱不了戏的，愣学，也是平白砸了奎爷的名声，咋可能当奎爷的徒弟？”
心里着急了：“我这嗓子可不是天生的，是后天吃坏东西发炎了，我在看大夫了呢，医生都说麽问题，是可以治好的。”
“你咋不死心呢？奎爷收徒老严了，你现在又不能唱，谁知道你能唱成啥样？奎爷多大的腕儿，多大的名气？他能不珍惜吗？哪会冒险？”寸头小青年间小六子很诚恳，倒是有了耐心解释。
“总要给一个机会，才能知道是好是坏不是么？”小六子不死心。
平头小青年抽了抽嘴角，似乎没词儿了。
“说得好！”
突然，两人身后猛地响起一嗓子叫好儿声。
把小六子和寸头小青年吓了一跳。
两人忙朝身后看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奎爷竟然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的大树旁，正睁着一双眼白朝两人站立的方向望来。
奎爷身边站着一个穿花衣裳的小姑娘，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扎两个麻花辫，瓜子脸上一双大眼睛含着笑意，朝他俩打量。
寸头小青年连忙狗腿地小跑过去，撅起嘴来道：“师父，这小子……”
奎爷挥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伸手从身边站着的小姑娘手里拿过一杆大烟袋，烟袋锅子伸到寸头小青年面前挑了挑。
寸头小青年立马从兜里掏出一盒火柴来，麻利地擦了一根儿，把烟袋锅里的烟丝儿点着了。
奎爷深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一大蓬白色的烟雾，这才脸朝着小六子的方向喊道：“娃子，你过来。”
小六子心里像是装了一只小兔子，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但是面上还尽量保持平静，四平八稳地迈步走到奎爷面前，鞠了一躬：“奎爷爷好。”
“还是叫我大爷吧，哈哈哈！”奎爷乐了：“你这娃子刚才说得甚好啊！的确是这么回事儿，总要给个机会试试才行。”奎爷点点头，赞许地说道。
“大爷，您的意思……是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了？”小六子眼中一亮，欣喜地扬起小脸朝奎爷面上望去。
却见奎爷一嘬牙花子，脸上平静无波地摇摇头：“我不想呢？”
额！
像是登云上梯一脚踩空。
小六子的笑容一下就凝固在了脸上。
“瞧我说啥来着，我师父怎么可能随便收徒弟呢？”寸头小青年用食指蹭了蹭鼻子，看着小六子说道。
希望破灭，小六子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坠入了冰窖，脸色都有些发白。
他想走，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双腿似乎灌了铅。
奎爷没说话，只是一口接一口慢悠悠地抽烟。
秋日午后的风带着点乍暖还寒，将树上枯萎的叶子吹得哗啦啦地簌簌掉落，像是下了一阵金色的雨。
阳光晒在人身上，又是暖暖的，让人忍不住放松。
可是大礼堂旁边空地上站着的这四个人之间的气氛，却半点儿也轻松不起来。
奎爷虽然双眼皆盲，但是身材结实，站在那里挺胸抬头，云淡风轻，很有点儿世事洞明的意思，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小六子终究舍不得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经过几场变故，小六子深深懂得，机会来之不易，也懂得一旦抓不住机会，就不要轻易放弃，否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