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历二十四年立春,长白雪栈。
世人道是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眨眼之间三春三秋已过,堪称人间仙阁的长白雪栈依旧素静的一如昨往。
硬要说有什么变化,大概就是眼前草房顶上正仰着望天的这位姑娘相较于三年前面容褪去了不少少女的稚气。小鹿般圆溜溜的双眸有了眼尾渐长的趋势,微微地向上挑出一个明媚的弧度,眼波依旧灵动如初,只是多添了抹娇柔,有了一丝成熟女人的味道。
过了年,鹿白满了十八岁,个子较三年前长高了不少。虽然功夫依旧停留在花拳绣腿的水平,但得益于每日不得不和两位性格顽劣的哥哥嬉笑打骂,迫于无奈,上房揭瓦的本事着实熟练了许多。
鹿白昨晚意外的失眠,决定大半夜跑到房顶上看星星。
四下寂黑一片,大地为床,星幕为被。
冬尽春初的时候,鹿白总能毫不费力的找到排列整齐而准确的参宿和北斗,她一边望天一边在脑袋里回想从儿时起就不断翻阅的星历表,想把那张熟悉的星云网和眼前忽闪忽现没有穷尽的萤火一一对应。
北斗七星,南斗六星。
书上说:北斗注死,南斗注生。这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思忖着,不一会儿睡意毫无征兆地席卷上来,鹿白眼皮子一沉,迷糊了过去。再睁眼时,晨光已然晕染过了头顶,太阳透过缭绕的山雾照射进来,像是月光,雾气就这样吸附了它大半的能量。
熟悉的糯米香气袭进鼻腔,该是素娘起来早炊了。
“阿白,你怎么在这儿?”
素娘去叫起时,发现鹿白罕见的没在自己的房里,于是房前屋后寻了一遍,连医斋都没放过,依旧不见人影。直到听见头顶上有人打了个喷嚏这才仰头往屋顶上瞧了瞧。
鹿白莞尔一笑道:“睡不踏实,起来数星星。”
“夜里这么凉,万一冻出病怎么办?快下来,素娘做了糯米粥!”
“好嘞!”鹿白轻乎乎地从房檐上一跃而下。想起前几年只会上树,不会下树,闹出了不少笑话,对现在有了一点点进步的身手甚为满意。
“素娘……”,鹿白一面往嘴里扒拉饭,一面说道:“你知道蒲察王爷今年在白云镇城外的林子里设猎场的事儿吗?”
素娘头也不抬地坐在柴房门口筛玉米粒儿:“知道啊,不说中原来了个能骑善射的药材商人,看上了北荆国的奇珍异兽,借着合猎的机会要和蒲察王爷做做生意。怎么?姑娘感兴趣?”
鹿白眼珠子转了两圈,略带犹豫地试探道:“也不是……前几天我大哥……他不是下山去和他们一起狩猎了嘛。这都过了好几天了,我猜他肯定是沉湎过度,乐不思蜀。您看早上连个帮您劈柴火的人都没有,我就想……要不我下山去寻他,叫他早点回家?”
素娘一怔,目光暗下了半分,手里的活计陡地停了下来。
这一天,果真不早不晚,如期而至。
她顿了半晌,装作若无其事的答道:“姑娘大了,若是想下山看看,素娘也不拦着。”
“真的!?我可以下山啦?!我可以下山啦!!!”
鹿白心喜欲狂,她即刻跳起身来,雀跃地像只兔子。
其实这些年并没有人把她豢养在长白雪栈里,但鹿白总觉得她应该和她师父鹿静观一样,离那不清不白的尘世远一些。然而这几年,她偶尔会在平淡无奇日复一日的时间里,想起有人曾跟她描述过仙阁之外凡尘俗世的种种。那些远在千里之遥,只听说过名字,却怎么也想象不出是何种风景的地方。冥冥之中,那些陌生又危险的名词逐渐被篆刻,被染墨,被敦实地压在心里的某个位置。好像有人隔着延绵的长白山峦微笑着朝她伸手,那笑容令她惶惶不安又心驰神往。
……
一个月前,大虞都城,都官尚书府。
“二少爷……刑部大牢里今日又有两个死囚中蛊?”
来人喘息还未平,李无疴便闻声惊坐:“查过是什么蛊了吗?”
莫达兰神色一沉道:“和三年前少爷中蛊时的病征相仿,怕是……西南大理的南蛊。”
李无疴蹙眉,微燃的怒火爬上了面颊。
去年开始,这已经是第十例。中蛊者无不是突发昏厥,脉息骤停,在阴湿的大牢里撑不过七日就暴毙而亡。不管对手是谁,目的是什么,他们的计划显然已经加速了。
“达兰兄可曾禀告父亲大人?”
莫达兰颔首道:“尚书大人早已暗中调查过那些蛊虫,不过还未曾摸清其源头,找到下蛊之人。”
李无疴望向院中尚未抽枝的桃树,微红的面色褪却为淡漠。三年过去了,他早已不是当年全凭意气行事的毛头小子。这几年他接手了大哥李无期在刑部衙门的全部差事,心思变得愈加细微缜密。相由心生,看似娇弱的白净公子已英气迫人,愈显凌厉之势。
“达兰兄……若想查明此事,或许我们不得不请位帮手!”
莫达兰抬眸:“帮手?少爷的意思是?”
“从目前我们掌握的情势来看,用蛊人只对死囚下手,且不分对象。目的……怕不在于杀人那么简单,更像是一种……对南蛊效用的尝试。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无依据可循。”
李无疴踱了几步,继续言道:“所以说,若想知道南蛊到底有何效力,以何为解,就需要请一位能解南蛊的高人相助。”
“当下为世人所知能解这南蛊的……”莫达兰心下一惊,“莫非少爷说的是北荆……”
李无疴定睛,迎上莫达兰半信半疑的视线:“不错,就是当年助我起死回生的圣手长白老鬼。”
“可是,那长白老鬼不是隐世多年,不插手江湖吗?少爷当年直到出长白也未曾与其谋面,他怎会愿意下山?”
“这也是我唯一忧心的,不过他有个徒弟倒是对医术颇为精通,后期我的伤势均是劳烦她照料,或许可以问问她。”
想到这儿,李无疴嘴角微挑,心中喃喃道:就是不知道那丫头下树的本事有没有长进。
“莫达兰这就去请他下山。”
“达兰兄无需心急,这位姑娘对生人甚是冷情,绝不会答应这没来由的事情。请她还需算上一计。”
莫达兰:……
所以,“他”,是个姑娘。
“少爷可有对策!”
李无疴:“有,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