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乔柯没有刻意的去安慰陈吟安,道理每个人都懂,但若是每件事都可以按照道理来处理,人便不再是有血肉的了。这个世上你自己的快乐和悲伤,因为是你的经历,所以除了你自己没有人会有更加的深刻的体验了。他虽懂得陈吟安的那种难过,却难以晓得在陈吟安的心里这份悲伤所带来的阵痛的大小,他相信她……足够坚强。
陈吟安虽是难过,但她更相信有希望,待第二日太阳再升起时,她就又像以往一般了。她仍带着孩子们在楼下草坪玩,活灵活现的讲那些故事,仿佛悲伤的事情从未发生,明天还会来临。
一个不落的……来临。
很多时候陈吟安还是会陪着白乔柯画画,她还和白乔柯开玩笑说是季爷爷的监工。但事实上却任劳任怨的做起了跑腿,帮白乔柯去买各种颜料,还顺便会带回来很多好吃的,一天是炒年糕,一天又是板儿面的,都不带重样的。
她每天都很准时,今天却迟了很久,要给季爷爷的画已经画好了,白乔柯并没有着急封起来,他在等一个人来‘验收’。但迟迟不见来人,白乔柯有些担心,他默默安慰自己可能是错过了公交,有些别的事耽误了……
“hello,我来验收啦!”一直等到到陈吟安推门而进时,白乔柯才松了一口气,心情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我以为你为了赖掉颜料钱,不愿再来。”
从小波生日会结束那天后,白乔柯和陈吟安的关系也熟捻了不少,有时白乔柯也会和陈吟安贫上几句,刚开始陈吟安还微微惊讶,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她觉得白乔柯就是有些慢热罢了。看似天然无害,其实就像一个洋葱头,一层层剥下去,才发现才不是呢,会呛的你留眼泪的。
“怎么会,不过先赊着可以吗?”陈吟安掏出两个口袋作可怜兮兮的样子说“最近确实很穷。”
“拿了货款不见货不叫赊,拿了货不见钱才叫赊,你这样叫作欠”白乔柯双手环胸纠正道。
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白乔柯是这样‘锱铢必较’的人呢,陈吟安磨了磨后槽牙劝自己,算了,看来蒙混不过去了,只能planB了。
“嘿嘿,其实吧,你想想看,之前我还买了好久的小吃,也就相抵了,欠多难听,咋们可以算是两清了啊!”陈吟安打着友情牌。
“所以呢,买颜料的钱去哪里去了?”白乔柯一点也不为所动。
“好吧,钱我拿去……”陈吟安闭上了眼睛,放弃挣扎,“拿去给大黄买房子了。”
“大黄?”
“是我带小波他们玩,捡到的一只小狗,我上回同你说找到向日葵的那只。我和小波把他养在地下车场那边。”陈吟安解释道。“我零花钱已经花完了,大黄又不能一直睡在纸箱里,颜料你也不着急买,我就先拿颜料钱垫着了,想着也分你当半个大黄的主人,可你……”
“要先看看吗?”白乔柯将画抽了出来,不再追究。他本就只是突然想要逗逗陈吟安而已,并不在意什么颜料钱。
“当然,我可是一个很挑剔的顾客。”陈吟安见白乔柯不再追究就知道自己得逞了,调皮的笑了笑“要做好了心理准备哦!”
白乔柯浅浅一笑,示意陈吟安看画。画,画得很好。画中的老人慈祥和蔼,仿佛在对画外人笑一般。藏蓝色的西装口袋里装着一朵向日葵,肆意绽放。双手并没有庄重的交叉发在前面,而是像孩子般的插在腰间。陈吟安转头看白乔柯,他静静的看着画,眼神柔软,嘴角温柔。
“真好看,季爷爷一定会喜欢!”
“喜欢……便好!
……
季爷爷回家的那天,又下雨了。季爷爷精神却比之前好多了,疗养院好多人都到门口送他离开,医生、护士、护工……吟安、乔柯。
季爷爷坐在轮椅上被季阿姨推着和每个人一一道别,到白乔柯面前时,白乔柯蹲下来身,季爷爷双手重重的拍了拍白乔柯的肩,说“臭小子,听话以后。”白乔柯也不答话,只是郑重的点点了头。
“乔柯啊……东西不要偷着送,需要不要藏着不说,受伤就要喊疼……你啊,就是太倔了!”
叮嘱到后面,老人和少年都红了眼,两个人都强忍着不流泪。
坚强的少年和倔强的老人,像是约好了一般打着哑谜说再见,男子汉不用流泪说再见。老人明白少年悄悄送面包的的关心,不愿画画的不舍;少年明白老人要画的安慰,重重拍肩的告别。
白乔柯想起第一次见到季爷爷的时候是大年三十,院里好多修养的老人都回来家,病情严重需要治疗的也有家人轮番来看,只有白乔柯是一个人。那时季爷爷刚被查出癌症,医生不让他离院,很多人都来看他,整个病房暄暄闹闹,白乔柯就隔着墙壁听他们欢欢乐乐。也不知季爷爷是如何知晓他是一个人的,让季阿姨来叫他一起去家里吃饺子。起初白乔柯是拒绝的,但季阿姨和叔叔们热络的叫了好几回,最后季爷爷也穿好了棉衣,走到了他门前,也是对他说“臭小子,听话。”后来,每回他拒绝季爷爷好意时,季爷爷都是如是说。
今后,说话的人都不再了,他还去听谁的话啊!
…………
季爷爷离开疗养院后没多久就离开了,季阿姨来医院送锦旗的时候是大暑。院里好多老人都贴了三伏贴,往年季爷爷也曾‘强硬’带着白乔柯贴了。白乔柯刚刚贴三伏贴回来,就看到在病房门口等着的季阿姨。
“画,画得很好,爸爸他很喜欢。”季阿姨说。
白乔柯微微点点头,便低下头看鞋头,不再抬头看季阿姨的眼睛。季阿姨,有一双和季爷爷很像的眼睛。
陈吟安来时,白乔柯就安静的靠着床边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枚陈旧的象棋,连她进来都没有发现。陈吟安走到床边,也顺着床边坐在了白乔安的旁边。两个人坐了很久,脖子都酸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将头靠在了床沿上。
“很难过吗?”陈吟安问。
“不难过。”
“我看到季阿姨了,刚刚。”
“嗯,她来给我这个”白乔柯举起了手中的象棋突然了笑了一下。
“卒?”
“嗯,他…在和我告别。”马走日,象走田,卒子一去…不回还。
白乔柯仰着头自言自语“这样也好,季爷爷再也不会疼了……能够解脱也算的上是一件好事。”
陈吟安没有回答,她知道白乔柯在难过,他很难过。季爷爷的葬礼他都不曾去,就是在躲避,他在自己骗自己,然后让自己好受一些。陈吟安挺直了身体,张开了双臂,对白乔柯说“怀抱还你。”
白乔柯抱住了陈吟安,她就像上次他抱她那般,轻轻的拍着他的背。简单的动作却总是能安慰人心,没有那个人生来坚强,只不过是学会了坚强罢了。患得患失是通病,嘴硬心软也是通病。
“吟安。”
“嗯?”
“我说谎了。我…很难过…”
一滴泪滑落进了陈吟安的脖颈。
卒子一去不回还,季爷爷,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