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王婧接触那个事件的时候,案件已经被好几家媒体报道过,连带着几年前的医疗事故案,加上人们总愿意先同情弱者,舆论一下都开始倒向患者。那时王婧还在学院读书,做报道一板一眼,她没有借鉴和相信别的报道,而是选择自己全部查一遍。
王婧还记得第一次见陈医生,是在手术室门口。事件的发生让他不能主刀,他的手术都分给了他的学生。他却没有选择闭风头,而是换上了助手的衣服一场一场手术都手术跟了下来。
王婧去的时候,陈医生刚随了一场十个小时的手术。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长时间的站立,使他看起来走路都不是那么利索了。
为了可以躲过保安,王婧骗护士站说自己是患者家属有事情要咨询陈医生。护士给陈医生说明了情况,陈医生并没有拒绝,只是示意自己过去。
因为疲劳,他的嗓子已经有点沙哑。他并没有拒接王婧,只是哑着嗓子告诉自己让自己等他十五分钟,他需要换一下衣服。
王婧被护士带到了办公室,没等多久陈医生就回来了,他已经换下了手术服,换了一件白大褂。唯一没变的是那双充满血丝的双眼。王婧不相信这样的医生是他们口中那种为了医学实验成果而故意为患者做了没有保障的手术方案的那种人。
正当王婧犹豫该如何开口才可以不暴露时,陈医生先开口了。
他说“你不是患者的家属吧。”
一下子被人点破,王婧脸刷的就红了,那是她第一次没有在学长陪伴下去暗访。陈医生的点破,让王婧哪还记得自己来是为了暗访的,只想在保安来赶之前,就转身离开。
“想知道我是怎么看出来的吗?”陈医生见小姑娘被吓住了,笑着问。
“怎么看出来的?”王婧懵懵的问。
陈医生笑着指了指王婧的包,一枚校徽格外显眼,王婧开始低头懊悔自己的不严谨。但很快她就给自己鼓足了勇气,质问道:
“那又怎样,有谁规定患者家属不可以是传媒学校的学生吗?”
“当然没有,但我觉得你在说谎并不是因为校徽。”
“那是…什么?”
“眼睛,在护士和我说你的情况时;我看你的时候你回避了我的视线。还有,患者见医生会着急会担忧,但唯独不会紧张。”
王婧愕然。她没有想到仅仅几眼,陈医生就将她看穿了。彻底说破,王婧反倒不怕了。她承认了自己是想要调查事实去做报道的。
出乎意料的,陈医生答应了。王婧本来只想通过暗访找一些线索,万万没有想到被发现后陈医生还答应了她的采访。
后来她曾问过陈医生为何会答应。
他便问了自己一句,“你觉得我是媒体说的那般吗?”
她摇头说不是。他便笑着说。“我也觉得自己不是,但我解释过,没有人相信我。现在有人相信我了,我为什么不去相信她呢?”
直到现在,王婧还记得那种被人信任的感觉。就像是一夜长大肩负责任,虽沉甸甸的但却也给了自己向前的力量……
在王婧的眼中,陈医生不仅是一个好医生,还是一个好人,一个善良的人……
在所有人眼中的‘医疗事故’,是被欲望和盲从堆积的‘人心事故’。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下来,高额的治疗费用使原本就不富裕的家雪上添霜。患者的家属苦苦的哀求陈医生,让他救回家里的顶梁柱。患者的情况不容乐观,要是等不到合适的心脏,他会随时死于心脏衰竭。但当时国内器官移植手术普遍存在的问题便是…器官紧缺,需要器官的人远远多过捐献的人。
但病人是等不得的,陈医生很早就和团队在研究癌症患者的器官可用性。国外有过成功的案例,国内也做过类似手术,但成功率…难以保证。在决定用手术之前,陈医生也很犹豫。他想救活病人,而这种方式很又可能是一场无用功,但也是目前唯一能救人的方法。
打散陈医生犹豫的是患者病情突然的恶化,陈医生足足做了十五分钟心脏复苏术才将患者救了回来,患者两个年幼的孩子和妻子跪在他的面前又是磕头又是作揖。陈医生看着两个无助的孩子心软了,他明白如果再不手术,下一回突发情况可能就是宣布死亡。
他将患者的妻子叫到了办公室讲明了所有情况,那个妇人像是捉住了最后的希望,告诉陈医生就算只有一丝希望她都不会放弃。手术的费用无疑是昂贵的,可是前期的治疗已经花光了家中所有点积蓄。陈医生想尽办法,给他们申请了补助,甚至自掏腰包了一部分。
手术很顺利,陈医生也终于有时间睡一个完整的觉。患者慢慢的恢复,也没有并发症的迹象。
正当所有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出事了。问题发生的很突然,那天陈医生家里出了事请了假,患者突然出现了异常,从病发到死亡没有超过一个小时。而不在医院的陈医生后来也被媒体指责为知道情况,提前避开。
王婧曾问过陈医生那天到底了哪里,陈医生只是苦苦的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其实陈医生在不在并不是这个事的关键,移植手术本就是有风险的,手术前陈医生就和家属讲的很清楚了。
患者家属反咬一口的原因是,和陈医生一同竞争主任的医生在安慰家属的时候无意间说的一句话,“要是没有手术的话,还能有钱,这下好了,钱和人都没有了。”比起陈医生的费心,满身的负债和那个什么也没有的家让妇人毫不犹豫的咬定了这是医疗事故。
媒体介入,单薄的妇人和年幼的孩子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人们的同情,而当时陈医生所做的帮助也变成了要骗家属同意的‘手段’。本来应该保护医生的医院,离奇的一言不发。陈医生也不知道因什么原因放弃了走司法程序,去支援小城的医疗了。随着时间流逝,所有冤枉和委屈被每天新发生的事件慢慢掩盖……
……
想要成为医生的路并不容易,他们背过摞得像小山的书,作过不计其数的实验,因为这样才可以在实践时让人值得信赖。
而陈医生无疑是这个团队里的佼佼者,他的佼佼不光是因为他精湛的医术,还有他的医德。
他用心的治疗着每一个患者,还忧心着那些藏在理智里的人情。那些媒体里嘴里所谓的争名图利的人不是他,可是人们总会曲解。他们既想拥有来自别人的善意又总怀疑着善意的来意,于是在拥有与拒绝之间,拿了善意还伤了人。
而陈医生到最后仍相信着,
有一天,人们会认亲事实看到他的委屈,反咬一口的人会向他道歉。
可是,他却忘了想,在这个世上,那个冤枉你的人比任何人都明白你有多清白,多无辜。
但在那些采访的日子里,王婧看到了认真查房的陈医生,熬夜看病例的陈医生,红着眼跟手术的陈医生……她明白
明白陈医生有多清白、多无辜。
所以即使后来陈医生不走司法程序,答应和解,被医院调到别处,王婧也仍相信陈医生是无辜的。就算所有人都骂陈医生‘心虚认罪’,她被网友攻击也没有丝毫犹豫的相信着陈医生,就像陈医生相信她那样。
后来转了专业王婧仍保存了当时查到的所有资料,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
……
‘世故’被解封以后,王婧就不再发自己写的一些文章上去,只是偶尔会转发一些观点新颖的社会文章。自从和乔相合作以后,王婧开始有意识无意识的发一些有关医疗方面的内容,那个沉寂已久的账号开始运作,他们需要为后续的大动作做铺垫。
白乔柯对于这件事的重视和了解远超过王婧,王婧并没有因此疑惑很久。她,知道了一些能够解释这一切消息。
陈医生,曾为白乔柯执过刀。
陈医生被调到了金城,一座连太阳都慢悠悠的西北小城。他在那里并没有工作很久,大约一年的时间便辞职了。他不是换了单位,而是不再当医生了,他去了西北的一个小县城当老师。
而白乔柯,是陈医生最后一个执刀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