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不怕归不怕，并不是说程芮就是无惧于被人发现身份的，毕竟苟活于世这么多年，能够继续远离江湖上的那群正义之士，谁又愿意主动去结束这样安稳自在的生活？
被人发现当年的女魔头未死，再翻出她这些年做的事，将来便永无宁日，也再没可能得到那些美妙的藏品了，这叫程芮怎能甘心。
偏孟青看出来了。程芮叱咤风云的时候，孟青都还未出生，这些年也没有人发现她未死，想来应该是无人会对她说起当年事的，怎么就这样被轻易挑破？
程芮的心不免慌了一瞬：“你如何知晓？！”
孟青笑望过去，叹了口气：“我不知晓啊，昔年我都还未出生，哪能瞻仰桃花娘子的尊荣，何况你现在用的也不是原来的脸了吧？不过是诈你一诈，倒还真的是啊。”
又讽刺道：“不论你是怎么想的，自己这女子身份总归是甩脱不去的吧，怎么也瞧不起女子？我来是代表北朝新帝，问南越皇子做一桩交易的，这不过还在商谈，你就跳出来阻扰，你算是个什么身份，如何有底气来非议我？”
她可是断厌刀孟青，堂堂天魔榜第四，霸着这个位子许多年，即便偶有跌落，也不会跌出太多，如今还是争回来了。她的面子是自己挣来的，如何能被旁人胡言乱语给污蔑了。
没有人生来就拥有许多，并不需代价地得到更多，上天总归公平待人。
可这世道，总有男人看不起女人。就像是孟青自己，即便以实力位列天魔榜第四多年，也为此听过不少人的酸言酸语，然而近几年再无人敢提，遑论当面。
不说程芮自己的态度就多有自傲，好像她就得被人捧着，哪怕是站在魏晋桐身后像是个丫头、护卫这样的仆从，说起话来又像是主子了。她话里话外竟然还有贬低女子的意思，难道是疯得脑子不清楚了？
孟青笑看着程芮，只是笑意再深，也流于表面，好像她那双靛色的眼睛又变成了漂亮却冰冷的蓝宝石。
其实她对桃花娘子的事迹只是略有了解而已，既不知道她生的是何模样，也不不曾关心当年那一战的结果是否有异，之前根本没想过这个美艳的女人便是几十年前闹出不少事儿的桃花娘子——年纪对不上啊。
但孟青出身风泉庄，作为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门，熟知江湖事、能认人便成了庄内弟子的必修功课，以免弟子到了外面错认同道、惹了祸，平白给师父增添烦恼。
孟青作为庄主的关门弟子，虽然是个不怕惹祸的，也没几个能惹的过她，可每回武林大会，她也少不得与同道中人应酬，于是早早地就被师父师兄强摁着看过了近百年来的卷宗，再记了不少历史悠久的门派的前后事。
要说她师门里记载的东西，恐怕都能再养出一个百晓生之流了，不过除了二师兄，也没几个愿意费时间去再三翻阅那些卷宗。
昔年的功课，在孟青看来不亚于一场折磨，然而她还是被迫全看过一边，还通过了师兄的抽查，真是想想都让人欲落泪。
她当年费了这么大工夫记下来的东西，哪怕过了许多年了，也无论如何不能忘记。而程芮昔年所作所为实在太过血腥残忍，绝对当得起女魔头的称号，孟青是看过的，且看的是后来有过增添的卷宗，上面的记载更为详尽。
孟青记得，其上写着程芮出身南越世家，好剥人皮，行事颇为残忍，且妒心极重。如此桩桩件件，似都与这个女人对上了，方才魏晋桐还唤她“芮娘子”，孟青诈一诈她，也不费多少事儿。
不过原来，这桃花娘子竟然没死。
孟青再看魏晋桐的目光便有些不满意了。
要知道，近百年来出名的女魔头也就那么几位，然而没有哪个比程芮还要不讲理的。其他人里，有因为出身，天生便被归拢到邪魔外道那一边去的姑娘，长大了便也不愿学所谓改邪归正，活得轰轰烈烈；有些则是和程芮一般，有深仇血痕背负在身，报仇时手段格外残忍些，便被传了不好的名声出去。
她们都是曾被世道所不容的人，却又不屈服于自己的命运，所以挣扎着要活出名堂来。孟青所知性子最扭曲的一个，也只针对负心的男人屠戮，绝不祸及无辜人，还真没见过程芮这般专对女子下手的。
同为女子，别人生的好看，或者日子过得好，便碍着她的眼了，这又是什么道理？她要嫉妒只管去嫉妒，偏要害了别人的命，还要拿了人家的脸回来，真是恶鬼行径了。
魏晋桐不会不知道程芮是怎样的人，而且方才她还在处理手中人皮，也不见魏晋桐说什么，可见此人心肠比孟青想象的还要冷。
如此想着，她的目光里便带出了几分审视。又想到方才小青蛇的反应，看来这程芮消失多年，还学了一手养蛊的本事。这也是一条阴损的路子，想她程芮也不会有小乔那般的天分和财力，费劲功夫娇养蛊虫，避免多沾因果，这魏晋桐知不知道？
他不太可能不知道吧。
孟青并非要为那些无辜枉死的姑娘们讨还公道，她本也不是这样心善的人，只是出于对自己利益的考量，能不要和程芮沾边，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她也不会觉得魏晋桐做事留一手就怎么阴险了，要是有机会，孟青会比他阴险更多。
只是知道他的帮手是程芮，知道他无所谓无辜之人身死，看着程芮处理剥下来的脸竟还能平和地共处一室，饶是孟青自觉没心没肺，也很难轻巧地揭过。
而她这样的目光落在魏晋桐眼里，便是责怪了。
他抿了抿唇，心知程芮的名声确实是糟糕透顶，即便是伪君子真小人在此，见了她也得退避，不愿沾身。
阴毒与疯癫，其实从来也不是草菅人命的理由。
然而魏晋桐又哪能选择，他踏上的这条不归路上还少了无辜者的尸骨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