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研读尤利乌斯·恺撒的两次不列颠征战纪事之后明白了一点,除非今时的形势已经比他那时大为改观,否则的话,我们只需对战术稍作修改,就能对布立吞人战无不胜,不过得动用大量的军队才行。如果开战时只派了两个军团,却企图让他们完成四个军团的任务,结果导致他们四处奔波遭受重创,再派人回去求援,从而给了敌人喘息之机,这就是大大的失策了。最好是一开始就尽可能调集所有可用的大军,进攻时越猛烈越好。
不列颠步兵装备的是腰刀和皮革制的小圆盾。一对一的话,他们和罗马士兵不相上下甚至还胜了一筹,可是他们人越多,战斗力就越弱,可我们却是人越多战斗力就越强。在战斗中交手时,一个连的不列颠士兵绝不可能打赢同样数量、纪律严明的罗马士兵。罗马人用的是标枪和短剑,长长的盾牌上还带有凸缘能和旁边的盾牌扣在一起,这些都是近距离作战的理想装备。而不列颠人的武器则是为单打独斗设计的,需要很大的空间来施展。如果打仗时挤得太近,挥起腰刀就会很不方便,要是敌人将盾牌卡在一起阻挡侧面攻击的话,这武器就更没什么用了;而且小圆盾也抵挡不了刺过来的标枪。
不列颠的贵族都在战车上作战,就像特洛伊战争中的希腊英雄一样,早期的拉丁族长们也是如此。当然,战车如今已经从文明的战争中销声匿迹,只是作为高级军官或是胜利的象征。这是因为马的品种有了很大改进,战车已经被骑兵所取代。可是在不列颠却几乎没有马匹适合装备骑兵。不列颠的战车都是用训练有素的强壮小矮马来拉的,即使是在快速下坡时它们也能突然停住,刹那间便转向相反的方向。每一辆战车都自成一个作战小队,由驾车的贵族指挥,车里有两名武士,车下还有两个或几个人带着刀和小马一起跑。武士们通常会沿着辕杆跑来跑去,还会站在车的横档上;跑步的人就试图切断拉着敌方战车的小马腿筋。一列战车纵队全速前进时,通常只需直接冲过来就能破了步兵的队形。如果步兵排成的队形似乎要坚守阵地绝不让步的话,战车纵队就会驶过他们身边,武士们趁着从旁边经过时群矛齐发,然后再转到背面,从后面再投一阵长矛。这个打法重复几回合之后,战车手们就会撤回安全的地方,武士们则从车上下来,跟前来支援的步兵一起发起最后一轮进攻。如果进攻失败的话,战车便会再次就位,准备进行殿后抵挡。尤利乌斯注意到,不列颠的战车实际上结合了骑兵的敏捷与步兵的稳定,战车中队自然非常喜欢使用包围战术。同样自然的是,不列颠的士兵们普遍缺乏纪律性,总是在还没摧毁敌人主力之前就去找战利品了,所以不列颠深受其苦。我得想出新的策略来对付不列颠的战车队;尤利乌斯的法兰西骑兵没能牵制住他们,也许他应该从敌人那里借个点子来,让骑兵和轻装上阵的步兵配合作战。
我下定了决心,罗马帝国能够抽来远征的最大兵力是四个军团的步兵正规军和四个军团的辅军,外加一千名骑兵。在和军队的司令官们商讨之后,我从莱茵河调回三个军团,分别是第二、第二十和第十四军团,又从多瑙河调回了第九军团。我任命加尔巴为远征的司令官,让盖塔担任骑兵统帅,计划四月中出兵。不过建造船只耽搁了很长时间,等船只就绪以后,加尔巴却又病倒了,我便等他康复。可是到了六月中,他仍然虚弱不堪,我只得遗憾地决定不再等他。我将他的指挥权交给了一位老军人——奥鲁斯·普劳提乌斯,他名气很大,大家都认为他是最聪明的战术家,也是军队里最勇敢的人之一,他还是我第一任妻子乌古兰尼拉的远亲。他年近六十,十四年前就当过执政官;老兵们都记得他在我哥哥麾下担任第十四军团司令官时很受爱戴。他奔赴美因兹去接管受命出征的这些军团。加尔巴这一病,让远征又多耽搁了一阵,情况便越发讨厌了;侵略不列颠的消息原本是个机密,一直到了四月份都没人知道,可如今却已经传到了海峡的另一边,卡拉克塔库斯和托葛杜努斯正在忙着准备防御呢。前一阵,第九军团从多瑙河来到了里昂,两个法兰西辅军军团和一个瑞士辅军军团也早已在那儿进入了备战状态。我命令奥鲁斯将莱茵河的军团开到布洛涅去,顺便在途中带上一个巴达维亚辅军军团——巴达维亚是日耳曼的一个部落,住在莱茵河河口的一个岛上——船只已经在布洛涅等着送他们渡过英吉利海峡了,里昂的军队也会同时到达布洛涅。可是意想不到的困难出现了。莱茵河的军团不肯出兵。他们几乎是公开地说,他们在那儿过得很好,觉得远征不列颠是一桩既危险又没用的事情。他们说,如果他们离开的话,就会严重削弱莱茵河的防守——尽管我已经把卫戍部队调到了那里,又将法兰西辅军的大量兵力和剩下的军团编到一起,还组建了一个全新的第二十二军团。他们还说,入侵不列颠是与奥古斯都神的意愿相违背的,因为他已经将罗马帝国的战略国界永久地定在了莱茵河与英吉利海峡。
当时是七月中旬,我自己正在里昂,本来要亲自去莱茵劝说他们履行自己的职责,可是有迹象表明第九军团和法兰西辅军也起了骚动,于是我派了和我同去的那尔齐苏斯做我的代表。这么做真的很傻,但是我傻人有傻福,结局很圆满。我并没有意识到那尔齐苏斯有多么不得人心。大家都认为,我事事对他言听计从,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到了美因兹的军营,那尔齐苏斯很随便地问候了一下奥鲁斯,然后便叫他把人都集合到军法台前面。集合完毕以后,他登到台上,挺起胸膛,说起了下面这番话:“以我们的皇帝——提贝里乌斯·克劳狄乌斯·恺撒·奥古斯都·日耳曼尼库斯——的名义,士兵们,你们已经接到命令要开到布洛涅,在那儿上船去入侵不列颠。可是你们却怨声载道,制造困难。这是非常错误的。这违背了你们对皇帝的誓言。如果皇帝命令你们远征,你们就要服从,而不是争辩。我来到这里是要重新唤起你们的……”
那尔齐苏斯说起话来一点儿也不像个信使,倒像他自己就是皇帝似的。这当然把那些人给惹恼了。有人大声说道“从军法台上下来,你这个希腊男仆”,还有“我们不想听你说话”。
不过那尔齐苏斯自视甚高,他的声音盖过了斥责的声浪。“没错,”他说道,“我只是个希腊人,而且只是个自由民,可是似乎我比你们罗马公民更清楚自己的职责所在。”
这时,有人突然喊道,“哟,农神节”,所有的愤慨都烟消云散,变成了一阵哄堂大笑。“哟,农神节”是我们过万愚节时喊的,这是一个一年一度纪念农神的节日。在万愚节期间,一切都是混乱颠倒的。每个人都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奴隶穿上主人的衣裳,将主人使唤得团团转,仿佛他们才是奴隶。贵族降了身份,平民成了贵族。现在所有的人都喊起了“哟,农神节,哟,农神节!这个自由民今天就是皇帝”。大家不再被等级所约束,尽情地开着荒唐的玩笑,胡闹了起来,先是上尉们,再来是一两位高级军官,最后奥鲁斯·普劳提乌斯自己也很有策略地加入进来。奥鲁斯打扮成军营里女人的样子,拿着一把厨房用的切肉刀四处忙活。四五个中士爬上军法台,假装是为了那尔齐苏斯争风吃醋的情敌。那尔齐苏斯被搞糊涂了,大哭起来。奥鲁斯挥舞着他的切肉刀来解救他了。“你们这些男人真讨厌,”他用尖锐的假声喊道,“别去惹我那可怜的丈夫!他是个可敬的体面人!”他将他们赶下台去,然后拥抱着那尔齐苏斯,同时小声说道:“那尔齐苏斯,交给我来处理。他们就像一群孩子。现在迁就他们一下,等会儿你就能对他们为所欲为了!”他抓着那尔齐苏斯的手把他拉到前面,说道:“我可怜的丈夫都不知所措了,你们瞧——他喝不惯军营里的酒,也不习惯你们那么粗鲁。不过他只要跟我上床去睡一夜就会好的,对吧,我的小乖乖?”他揪住那尔齐苏斯的耳朵,“现在听我说,夫君!美因兹可不是个太平的地方。这里的老鼠连铁都啃得动,公鸡打鸣时吹的是银子做的小喇叭,黄蜂腰上都随身挂着标枪。”
那尔齐苏斯假装很害怕——他也确实很害怕。不过他们很快就把他给忘了个一干二净,玩起了其他游戏。等到大家的高兴劲儿开始减退时,奥鲁斯又穿回了他的将军斗篷,叫来号手,命他吹号叫大家立正。一两分钟之后,秩序便恢复了,他举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然后说道:
“士兵们,咱们已经像过万愚节一样找了乐子,玩得都很开心,现在号声宣布万愚节结束。咱们要回去干正事了,也得再度遵守纪律。明天我会占卜吉凶,如果是好兆头,你们就必须准备开拔。我们要去布洛涅,不管喜不喜欢,这是我们的职责。我们还要从布洛涅去不列颠,不管喜不喜欢,这是我们的职责。到了不列颠,我们要大战一场,不管喜不喜欢,这是我们的职责。布立吞人会被打得惨败,损兵折将,不管喜不喜欢,这是他们倒霉。皇帝万岁!”这番话挽救了局面,再也没有人惹麻烦了。那尔齐苏斯也得以不失体面地离开了营地。
十天以后的八月一日——我的生日——远征大军启程了。奥鲁斯和我一致同意,部队渡海时最好分成三个分队,每个分队之间间隔两三小时。一个分队登陆时,不列颠的军队肯定都会集中到一处来,这样其他两个分队就可以沿着海岸驶到无人防守的地方顺利上岸了。可碰巧的是,就连第一支分队登陆时也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因为不列颠人听到消息说莱茵河的部队不肯出征,而且他们也觉得这个季节已经太迟,我们今年什么都不会做了。过海峡时唯一值得记录下来的大事就是突然刮起了大风,把第一支分队吹得回到了第二支分队的位置;这时出现了一个好兆头,一道闪电从东向西闪过,这正是他们航行的方向;于是晕船不太厉害的人重新鼓起勇气,带着胜利的情绪上了岸。奥鲁斯的任务是占领不列颠岛的整个南部地区,将战略前线从西部的塞文河推进到东面的大海湾——沃什;这样就可以将原先辛白林所有的领土收入罗马帝国的一个新行省。凡是主动向罗马屈服的部落,奥鲁斯都像往常一样给了他们从属盟友的特权。因为这是一次征服之战,而不仅仅是惩罚性的远征,所以必须要向被征服者尽量表现出宽宏大量,而且要一直如此,但是不能让人把这误解成软弱。没有必要的话,就不能毁坏财产、强奸妇女、杀害老人和孩子。他打算告诉自己的士兵:“皇帝要的是俘虏,不是尸体。你们会永远驻扎在这个国家,所以他建议你们在征服的过程中造成的损害越小越好。聪明的鸟儿不会弄脏自己的巢穴,哪怕这巢穴是从别的鸟儿那里抢来的。”
他的主要目标是卡图维劳尼人的首府科尔切斯特,占领了这里以后,东海岸的爱西尼人肯定会主动来和他结盟,他便可以建起一个稳固的基地去征服不列颠的中部和西南。我对他说,如果在打垮敌人的主要反抗力量之前,他的伤亡人数已经超过了两千人,或者有可能在冬天来临时战争还结束不了,他就要立刻给我消息,我会带着后备力量来援助他。消息用烽火来传递,经过法兰西和意大利,如果看守烽火的人没有疏忽的话,消息从布洛涅发出几小时以后,我在罗马就应该能收到了。我打算带去的后备力量包括八个禁卫营、禁卫军的所有骑兵、四个连的努比亚长矛兵以及三个连的巴利阿里投石兵。他们就驻扎在里昂待命。
我原本打算和这些后备部队一起留在里昂,可是却不得不返回罗马。给我当替手的维特里乌斯写信说,他发现这差事异常困难,他的审判工作已经落后两个月了,而且他有理由相信我的法律文书米伦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诚实。与此同时,我还从马尔苏斯那里收到了一封信,这信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我觉得自己应该尽快赶回罗马,一天也不能耽搁。马尔苏斯的信是这样的:
在皇帝的生日即将到来之际,叙利亚总督维比乌斯·马尔苏斯很荣幸地向他问候,并且向他报告,叙利亚繁荣富足,秩序井然,忠心耿耿。同时,他也承认近来加利利湖畔提比里亚城的一桩事情让他很是不安,他已经采取措施处理了此事,恳求皇帝能够批准。
安提俄克的司令部收到一份非官方的报告说,希罗德·阿格里帕国王邀请下列这些邻国的君主们来参加秘密会议——科马基尼的国王安提奥库斯、奥斯若恩的国王萨普西格拉姆斯、小亚美尼亚的国王科杜斯、本都和西里西亚的国王波列蒙、以土利亚的国王索西姆斯和卡尔基斯的国王希罗德·波利奥。要是这次开会的消息走漏出去的话,他们就会解释说这是为了庆祝希罗德·阿格里帕国王和赛普路斯王后结婚整整二十周年。可是我作为您的代表,却并没有收到邀请去参加任何这样的宴会,这显然不合礼数;请允许我再重复一遍,关于这次非同一般的君主集会,我得到的唯一情报源自非官方的渠道,但并非是秘密来源。以土利亚的索西姆斯国王病了,但是派了他的宫廷大臣做代表。其他的国王们全都听从希罗德的召唤来出席会议了。有些国王(上述国王中除了希罗德·波利奥和索西姆斯之外的所有人)原本会经过安提俄克,而且他们到访加利利时是应该特意拐到我这里来向您的代表致意的,可他们却宁愿隐姓埋名地绕道而行,而且多是夜里赶路。多亏我在卡尔基斯东面叙利亚沙漠里的几个密探警惕性高,我才知道他们已经动身了。
于是我立刻亲自全速赶往提比里亚,由我的两个女儿和几位参谋长陪同,打算出其不意地出现在会议上。可希罗德·阿格里帕国王一定是收到消息说我来了,便乘着他的皇家马车从提比里亚出来迎接我。我们在城外七弗隆[1]的地方碰了面,不过他可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五位国王客人也护送他一起来了,其中的最后一位——本都国王——当时也才刚刚到达。希罗德国王看起来毫无愧色,反而从马车上下来,匆忙跑过来给了我最最热烈的欢迎。他大声说他非常高兴,我总算是来了,他给我寄了两封邀请函都石沉大海,还说这事的确很不寻常——七位东方君主在第七块弗隆石这里相会。他要把这块石头换成一根大理石纪念柱,将我们的名字和头衔都用黄金刻在上面。我也只得礼貌地回应,相信他那给我寄过两封请柬的谎话,甚至发誓说,一旦让我发现是哪个敌人拦截了这些邀请函——我从来就没有收到过——我一定会用最严厉的法律来惩罚他。其他国王也都从车上下来了,我们互相寒暄起来。我以前在罗马时就认识的科马基尼国王提出,也许是我手下某个好管闲事的佣人考虑到我的感受,所以没有把希罗德国王的请柬交给我。我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回答说,因为我对最近逝去的亡妻记忆犹新,要是受邀参加别人的结婚纪念的话,恐怕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我回答他说,我妻子去世已经四年了,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已经有那么久了吗?我似乎觉得上回见到她就是昨天。她是个美丽的女人。”然后我直截了当地问本都国王为何没有在安提俄克停留下来向我致意,他毫不脸红地对我说,他本来以为一定会在宴会上见到我,所以便听从先知的建议走了更偏东边的一条路线。
他们六个都很沉着,完全无法动摇,于是我们一起乘着车穿过欢呼的民众来到提比里亚。几小时以后,结婚纪念宴会开始了,这是我参加过的最铺张的宴会。同时,我派了自己的一位参谋去私下告诉每一位国王,要是他还想和罗马做朋友的话,就应该听取建议,在不对主人失礼的情况下尽快回到自己的国家,并且不要和邻国的君主们参与任何秘密会议。长话短说吧,宴会很晚才结束,客人们表示歉意以后第二天就离开了,任何会议都没有召开。我是最后一个走的,临别时我和国王像往常一样互相致了意,可我回到安提俄克时却发现有一封匿名信在等着我,它是这样写的:“你冒犯了我的客人们就必须承担后果,如今我是你的敌人了。”我猜这封信是希罗德·阿格里帕国王送来的。
向您的夫人——最最贞洁、最最美丽的瓦列利娅·梅萨丽娜夫人问好。
我越研究这份报告,就越不喜欢它。看起来希罗德似乎是利用我在一心对付不列颠和大批军队都在那儿——很可能还需要更多的援军——的事实,打算在东方发起一场全面叛乱,他在耶路撒冷修建的防御工事便是预兆。我变得越发焦虑不安,可是我又无能为力,只能祈祷在不列颠速速取胜,并且让希罗德知道马尔苏斯已经把近东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了。我立刻写信给他,夸大了不列颠远征的好消息——我写信时奥鲁斯还没能遭遇敌军的任何大部队,不列颠人用的仍然是跟祖先们在尤利乌斯经肯特进军时一样的战术——还对希罗德撒谎说,这次远征只是要小惩大戒,我预计几个月之内军团就会从英吉利海峡对岸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对希罗德撒谎,因为只是写在纸上,没有口头说出的尴尬,所以我设法让他相信了。我写道:
……土匪,关于预言中那位死后注定成为世上最伟大神灵的东方君主,你能不能跟我说点准信儿?我不断地听到有人提到他。有一天在法庭上还有人说起他。有个犹太人被指控在罗马煽动骚乱,据说他对战神的一位祭司边晃拳头边喊道:“等到那位君主现身时,像你这样的人就死到临头了。你们的神庙会被夷为平地,你们会被埋在废墟底下,你们这些狗东西!那一天就快来了。”可是在受到盘问时,他却断然否认自己说过这种话,因为证词相互矛盾,所以我只能流放了他——如果你能说将一个犹太人送回朱迪亚也叫流放的话。好吧,卡里古拉相信自己就是那个预言中的君主,据我听到的说法,那个预言在某些方面好像确实说的是他。我的祖母莉薇娅也曾经误会过,因为占星家塞拉西鲁斯说她会和预言的那个人死于同一年,于是她以为预言指的是自己。可是她没有意识到,预言里所说的是神,而不是女神,而且他第一次现身是在耶路撒冷——卡里古拉去那儿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尽管他后来会统治罗马。犹太教的宗教经典里有没有写过关于他的事情?如果有,究竟是怎么写的?我知道你那博学的亲戚斐洛在这些事情上是个专家。有一天,我跟梅萨丽娜讨论起这事,她问我,继我那如今已经封神的祖母莉薇娅和疯侄儿卡里古拉之后,还有没有人像他们一样对这事特别着迷。我对她说:“我发誓我没有,尽管希罗德·阿格里帕总是企图把神的帽子扣到我头上。”可是你自己呢,我的老土匪?也许你真的是预言所指的那个人?不,仔细考虑一下就知道你肯定不是,尽管你和耶路撒冷有关系。预言中明确地说这位君主是个极为神圣之人。而且,塞拉西鲁斯对他死于哪一年非常确定,就是提贝里乌斯继位的第十五年,也是莉薇娅去世的那一年——她的确是在这一年去世的。据我所知,塞拉西鲁斯从没有说错过日期。所以你已经没有机会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塞拉西鲁斯没错的话,那为什么我们到现在还没听说过这位死去的国王?这个预言卡里古拉也知道一些,这位国王会死于朋友们的背弃,死了以后,朋友们还会喝他的血。奇怪的是,他死的时候倒是符合这个情况。你还记得吧,刺客中有一位名叫布博的发誓要杀了他,还要喝他的血来报仇雪恨,他确实把手指伸进他砍在卡里古拉身上的伤口里,然后舔干了手指上的血,这个疯子。可是卡里古拉去世的时间比预言晚了九年。如果你愿意告诉我你对这一切都知道些什么,我会非常感激。也许这是把两三个预言混淆在一起了?又或者卡里古拉听说的细节不够准确?把这预言告诉他的是一位名叫玛蒂娜的囚犯,就是与我那可怜的哥哥日耳曼尼库斯在安提俄克被杀一案有关的那一位。不过我听说,这个预言很久以前就作为太阳神阿蒙的神示在埃及流传开了。
我之所以这么写,是因为我现在知道希罗德确实以为自己就是预言中的这位君主,这是希罗迪亚斯和安提帕斯告诉我的,我在法兰西停留期间曾经去他们的流放地看望过他俩。尽管我知道他们并不曾密谋反对过卡里古拉,我也还是不能让他们回到朱迪亚,不过我允许他们离开里昂,又在西班牙的加的斯给了他们一处相当大的房产,这里的气候和他们已经习惯的气候更为相似。他们给我看了一封无意中泄露了秘密的信,是希罗迪亚斯的女儿莎乐美写来的,她如今的丈夫是希罗德·波利奥的儿子,也是她的表亲。
希罗德·阿格里帕变得一天比一天虔诚。他对自己的老朋友们说,他只是出于政治原因才会假装严守犹太法典,其实他暗地里崇拜的还是罗马神灵。不过我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而已。他在宗教仪式的时候认真极了。首席行政官的儿子——提贝里乌斯·亚历山大——放弃了犹太教的信仰,让他那杰出的家族既羞愧又伤心。他对我说,他住在耶路撒冷的时候有一回把希罗德拉到一边,悄悄对他说道:“我听说你有个阿拉伯厨师,擅长给乳猪加填料,还擅长烤午夜乳猪,你能不能行行好哪天夜里请我去吃一顿?在耶路撒冷简直弄不到真正能吃的东西!”希罗德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他的厨师病了!实际上这个厨师很久以前就被他给解雇了。提贝里乌斯·亚历山大还说过希罗德的一件怪事。你一定听说过这件滑稽的事情,他到访亚历山大的时候带着两名士兵当保镖——这两人是他绑架来的,这样他们就没法把逮捕令送到他手中了——他还找首席行政官借了钱。后来,首席行政官好像去找了他那博学的兄弟斐洛——就是试图将希腊哲学和犹太经文结合在一起的那个——对他说道:“斐洛兄弟,我恐怕是干了蠢事。我借给希罗德·阿格里帕一大笔钱,可他的抵押却不太靠得住。作为回报,他答应在罗马保护我们的利益,并且在全能的神面前发誓说,他会关心和保护神的子民,遵守神的法典,至少他的谎话是这么说的。”斐洛问道:“这位希罗德·阿格里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我以为他在安提俄克。”首席行政官说道:“从以东来的,穿着一件紫色的袍子——波斯拉紫——走起路来就像个国王。尽管他从前做过很多傻事,几经沉浮,可我还是忍不住相信他注定会在我们民族的历史上发挥重要的作用。他才能出众,如今又言之凿凿地保证自己会……”斐洛忽然变得极为认真,引用起预言家以赛亚的话来:“那从以东的波斯拉城来的是谁?那穿着华丽红色袍子的是谁?那具有威能向前迈进的是谁?我践踏万国,像踩葡萄一样,我用不着人来帮我。我早就决定,我拯救我子民的日子到了;我惩罚我子民仇敌的日子到了。”斐洛很久以前就坚信,救世主弥赛亚就在身边。关于这一点,他写过好几本书。他以《民数记》中关于“有星要出于雅各布”的文本作为论据,并结合了《先知书》中的许多其他文本。这个可怜的家伙有点着迷了。如今希罗德的权力变得这么大,而且信守自己的诺言,严格地遵守了法典,还为亚历山大的犹太人做了这么多事,斐洛确实相信希罗德就是救世主弥赛亚。让他最后确定这一点的是,他发现希罗德的家族虽然出身于以东,却是犹大王国被占领以前最后一位国王泽德基亚之子的后人。(在尼布甲尼撒攻占耶路撒冷之前,泽德基亚设法将自己刚出世的儿子送到城外,安全地交到了以东的朋友手中。)斐洛似乎说服了希罗德相信自己真的就是救世主,不仅注定要将犹太人从外国人的奴役中解救出来,而且要将闪的孩子全都集中到万军之王耶和华统治下的伟大宗教国家里来;只有这个能解释他近来的政治活动,我必须承认他的举动让我对未来非常担心。实际上,宗教气氛似乎浓得过头了。这不是个好兆头,让我想起了当初那神秘的傻瓜施洗约翰被砍头时你说的话——“宗教狂热是最危险的一种疯狂。”
我想我说得太多了,不过我相信你——我亲爱的母亲——不会把这事泄露出去。阅后即焚。
马尔苏斯没有再给我任何消息,我在动身去不列颠以前——奥鲁斯在登陆两个星期以后就被迫向我发出了召唤——也没有收到希罗德本人的回信。不过我认为希罗德会从我的信中读出弦外之音来,知道我对他起了疑心,尽管我留神既没提到马尔苏斯,也没说起提比里亚的结婚纪念庆典;他采取下一步行动时一定会非常谨慎。我加强了亚历山大的卫戍部队,并且叫马尔苏斯将叙利亚所有的希腊征募军都召集起来进行集中训练,散布谣言说帕提亚人可能进犯。他做这些全都是自发的,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我下的命令。
注释:
[1]长度单位,相当于201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