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是汉高祖十一年(公元前196年),此召平的原有身份是秦帝国的东陵侯,秦亡国后,安心在长安郊区务农,专业是种瓜,他培育出优良畅销瓜种“召平瓜”。瓜农召平曾向当时身为相国的萧何建议,要谢绝刘邦的不断封赏,向政府捐献财产,低调为官才是保身之策——这一招足以让萧相国获益终身。
现在是西汉高皇后八年(公元前180年)了,这个召平的身份是齐国相国。
这三位召平每次出现,在史书中不过只言片语,显得神出鬼没,司马迁没有说明,我也推测不出他们是否为同一人。
但我推测,齐国宰相召平的岗位可能由中央政府分配委任,此人有后系吕氏家族背景。
因此,召平对刘襄发兵进攻长安、清除吕氏的行动计划深恶痛绝,要命的是,他掌握了齐国的部队征调凭据——虎符。
于是,召平采取激烈手段,派兵将刘襄的王宫包围,刘襄处于被软禁状态。
这下没戏了。
令局面柳暗花明的关键人物是首都卫戍司令(中尉)魏勃。
魏勃可能和召平关系不错,他及时找到召平,向他大灌迷汤:大王刘襄想擅自发兵,进攻长安,显然违法,您现在把他围困起来,体现出您的头脑清晰、行为果断,干得漂漂亮亮,令人佩服。
舒服啊!召平闭目微笑,显然听得大为受用。
魏勃接着向召平表忠心,愿为召相效劳,亲率部队进入王宫,把齐王刘襄抓起来,以除后患。
这个召平看来碟子太浅,迷汤量不大,已然头脑发昏,随手把军队控制权交给魏勃。
魏勃出门接管军队后,当即翻脸,下令解除围困刘襄王宫的武装,掉头捉拿召平。
召平啊,股票、彩票选错了不过舍财,朋友看错了却会丢命。
悔之不及的召平只有自杀,自此退出历史舞台。
刘襄大权在手,任命老舅驷钧当封国宰相,大忽悠魏勃当将军,祝午为参谋长(内使),准备向长安发兵。
出兵之前,刘襄又犯起嘀咕,起兵和中央政府对着干就是造反,造反是大生意,当年自己爷爷刘邦那么生猛都干得跌跌撞撞、九死一生,他怕自己本钱不足。
他的对策是找人合资,摊开地图一看,就近找到了合作伙伴,琅邪王刘泽。
刘泽是刘邦的堂弟,如果按民间论辈,他是刘襄的二大爷。
关键是,刘泽作为老一茬的帝系成员,对吕氏素无好感。
刘襄把这想法和参谋长(内使)祝午商量,祝午笑了,您不是看上了刘泽的武装力量吗,那又何必拉刘泽合伙,直接接管不就行了?
在刘襄看来,这事纯属做梦,怎么可能?刘泽会老实交出兵权?
有梦想,就有可能!
事实证明,祝午是个比魏勃更厉害的大忽悠。
祝午以齐王刘襄特使的身份跑到琅邪国(山东省郊南市),晋见刘泽。
祝午给刘泽带来的,也是高度数的迷汤:我家大王准备发兵西进,攻打长安,诛杀吕氏,但是他自知年纪轻,阅历又浅,还没打过仗,能力不济。
想您老前辈当年跟过高皇帝打天下,英明神武,啥阵仗没见过,他于是决定把齐国交付给您,从此听从您老人家差遣,特意派我敦请您到齐国进行接管。
刘泽认为刘襄真是一个知大义、懂礼数、讲规矩的好孩子,当即允诺挑下这副担子,并亲自带队组团奔赴齐国国都临淄(山东省淄市)。
对进入齐国的二大爷刘泽,刘襄表现得相当热情:既然来了,就留下,都别走了——他把刘泽软禁,并逼迫他交出琅邪国的军队指挥权。
刘泽后悔得要拿头撞墙,自己是个老天真,而刘襄这孙子实在是太会装孙子。
刘泽到底是老江湖,光棍不吃眼前亏,当即写信,交出兵权。
自此,刘襄底气才足,向西发兵。
乱 局(三)
刘泽吃了个大哑巴亏,但老家伙也不含糊,暗下决心,要让刘襄小子付出惨痛代价。
据说,某天有学生问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孔丘老师,刚才有人打我了,我准备用我的高尚情操和我的友好来感化他,我高尚吧?(或曰以德报怨,何如?)
孔老师伤心欲绝。白天教,晚上教,怎么还教出那么傻的学生。
伤心之情继而转化为愤怒,他拍着桌子质问这傻孩子,人家对你好你才要对人家好,人家打你,你还友好个屁,去,跟他干!(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刘泽时刻牢记孔子的教诲,他决定以刘襄之道,还施彼身。
刘泽找到刘襄,态度诚恳地跟孙子讨论政局:铲除诸吕之后,一定会重新考虑皇帝人选,谁最有资格?当然是高皇帝的嫡长孙,也就是大王你。问题是,这事需要作为提案,由一个大家都认可、都接受的人正式提出来才有分量。
刘襄认为刘泽分析得十分在理,频频点头。
谁提出来合适呢?要论起在刘姓皇族中辈份最长,有资格发言,自然是我。反正我把军权都交给你了,留在临淄也不起作用,不如让我现在赶到长安,为你能顺利当上皇帝开展公关。
刘襄感动得鼻涕都快流出来了,多么可爱的老头儿啊!他马上释放刘泽,并且为他准备了豪华车队、礼金,恭送老爷子西进长安。
刘泽缓缓西行,在路上面露冷笑:刘襄小子,玩心眼儿,你还嫩了点儿。等我到了长安,要是不把你的事搅黄了,爷爷就不姓刘。
现在的长安,也是局势复杂。
吕家班领军人物吕产和吕禄得到刘襄起兵造反的消息后,命令颍阴侯灌婴率军迎击。
灌婴是老革命,作为在世不多的开国功臣之一,他早就对没啥功劳本事、荣升领导高位的吕禄、吕产不满。出发之前,他和周勃、陈平等一干老战友进行了秘密串联。
大家讨论的结果是,现在吕氏集团和刘氏集团激烈碰撞,如果击破刘襄军团,无疑是加强了吕家班的资本。不如和刘襄军团合作,在长安之外静观其变。
在荥阳,灌婴和刘襄一拍而合,双方停止军事行动,共同窥视长安城内的吕禄、吕产。
在各种版本的史书上,大家一口咬定,吕禄、吕产是铁了心要搞政变,换个姓吕的人当皇帝的。
我看未必。
吕禄、吕产不过纨绔型富二代,靠老爹的功劳和老姑的栽培占据高位,享受既有权力带来的乐趣,搞政变,他们没这魄力,也没这能力。
反证是,吕禄、吕产掌握着帝国野战部队(北军)和长安卫戍部队(南军),吕产同时身为宰相,掌控政府,做政变生意,资本得天独厚,但他们迟迟没有进一步行动。
因此,可以推测,所谓“吕禄、吕产欲作乱”云云,不过是功臣系为修理吕家班找出的堂皇借口。
找借口是容易的,找枪杆子是不容易的。
在清除吕氏的下一步行动中,功臣们面临的最大问题是——手中没兵。
经过讨论,大家决定从吕禄身上想办法。突破口是一个叫郦寄的人。
郦寄是吕禄的损友,两人经常一起吃、喝、嫖、赌,所谓臭味相投。
吕禄的好朋友郦寄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功臣系的后代,他的老爹是曲周侯郦商,提起他的大伯更是鼎鼎大名,是那个被田横煮了的高阳酒徒郦食其。
陈平和周勃的计划是,让郦寄从吕禄处骗出北军指挥权。
据说,为了逼郦寄就范,陈平和周勃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他们把郦寄的老爹,躺在病床上的郦商绑架了(使人劫郦商)。
郦寄权衡了一下,酒肉朋友随时可以找,老爹只有一个,当即决定为了老爹出卖朋友,他找到吕禄,把陈平刚教的说词背给吕禄听。
大意是,现在齐王刘襄起兵,局势十分不和谐,起因是大家对吕氏掌控兵权心存怀疑,怀疑你们兄弟要搞政变。
为了打消别人顾虑,化解矛盾,建议你们马上把兵权交还给太尉(周勃),然后和大臣们共同盟誓言欢,回到自己的封国(赵国),这样,刘襄自然退兵,老哥你就可以长久富贵,岂不快活?
在吕禄心中,郦寄是真朋友,铁哥们儿,对郦寄的建议,吕禄决定采纳。
乱 局(四)
吕禄固然给郦寄承诺,同意向周勃交出兵权,但迟迟没有兑现。
或许是身边有人作梗,或许是吕禄做事素来磨磨叽叽,其中原由不得而知。
现在,郦寄没办法向陈平、周勃交差,又害怕逼吕禄太紧,使他生疑反悔,只好下水磨工夫,慢慢做工作。
吕禄是大少爷做派,贪玩,郦寄投其所好,经常约他开展高档室外健身有氧娱乐活动——活动项目不是打高尔夫球,而是打猎。
某日,日落西山红霞飞,两人打猎把家归,归途中经过吕禄姑妈、临光侯吕媭家。
吕禄很孝顺,决定登门小坐,可能想顺便把猎物野味孝敬给吕媭,给寡居在家的老姑尝个鲜。
看见位高权重的外甥吕禄来访,姑妈吕媭心情很激动,反应也很激烈。
她指着吕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没出息的玩意儿,身为将军却远离军营,大变在即,咱老吕家眼看就要毁在你手里了(若为将而弃军,吕氏今无处矣)!
骂完了接着动手,老寡妇把家里收藏的珠宝珍玩统统像垃圾一样扔到客厅里,宣称,你们谁看上了谁拿走,老娘不替别人守财(毋为他人守也)。
吕禄、郦寄一行愕然,不知所措!
豫剧《花木兰》里,有一节脍炙人口的唱段《谁说女子不如男》,吕雉、吕媭这对老姐妹俩,在对权力的无比热爱和对政治斗争的非凡领悟力方面,当真是不让须眉。
吕禄、吕产这对兄弟的智商和两位姑妈比起来,不过白痴。
情况突变。
当年(公元前180年)九月十日,宰相吕产得到宫庭警备司令(郎中令)贾寿的秘密报告。
贾寿搜集到的情报十分精准:长安以外,齐王刘襄和灌婴勾结,准备合兵进攻长安;长安之内,陈平、周勃等相互串联,这群老干部其实是事件的幕后推手,他们准备窃取军权,发动政变。结论是,吕氏集团已万分危急。
大家经过紧张地讨论,拿出了对策,那就是:马上收拾陈平、周勃等一干功臣系大佬,待清除了首都内的定时炸弹,再调集帝国精锐野战部队“北军”,征讨刘襄、灌婴军团。
本次秘密会议,有三个人参加,除了吕产和贾寿之外的第三个人,是我们的老熟人曹窋,他现在的职务是代理最高监察长(行御史大夫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吕产倒霉就倒在曹窋手里。
在前面的情节里,曹窋曾因为劝老爹少喝酒、多干工作而惨遭老爹曹参修理。
曹窋能够列席秘会,说明吕产对他极其信任,在吕产心中,曹窋是值得依赖的下属,是忠诚的兄弟,是可以并肩作战的战友。
遗憾的是,吕产看走了眼。曹窋一直在跟他玩的是“无间道”,他的真实身份是功臣系中的卧底。
会后,曹窋马上去找陈平、周勃,通报消息。
不能再等了,大家挽袖子行动吧!
周勃即刻出长安城,接管北军。为了顺利进入北军大营,周勃请机要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