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玄!!!”粗狂的声音响彻了这个东界边境的小山村。
乡里熟人更是无人不知,老赵家的小儿子估计又惹他老子生气了。
赵一玄是这村里最皮的一个娃,从小他老子在外边混,没怎么管教,他娘也最宠他,这就留下点痞气。待他爹回家,不是刀枪就是棍棒的,这不,从小打得结实了,他也就不怂他老子了,不时还能顶上两句,爷俩就各看各的不顺眼。
赵一玄听到喊声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从床上爬起,“大清早的,吼啥啊?!”他也不客气得吼了回去。
“他妈的,小兔崽子你皮痒了!!”愤怒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哐!!!”房门被猛地踹开,“特娘的,你给老子滚出来!!我跟你说,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老赵涨红扭曲的脸上布满了愤怒。
“出来就出来,我怕你!?”赵一玄看到父亲生气却更加觉得有趣,满不在乎地走出房间。
简陋的堂屋里仅摆放了一张老旧的木桌,桌子的一边坐着怒气未消的老赵,而另一边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身着白底黑纹的道服,仙气横溢不似凡尘中人。
“劣子疏于管教,道长莫要惊扰。”老赵掩盖了一下怒容,谄媚般地讨好这位老者。
“切……你谁啊!”赵一玄最看不起这种装神弄鬼的人。
“你……你这小子……”老赵刚要朝赵一玄发飙,老者就抬手制止了他。“这位小友,多余的话老夫就不在赘述,吾乃议会的直系下属势力——道山的第五代山主,我来这儿是想带你走,去做我徒弟,如何?”
赵一玄怔怔得盯着老者看,老者也盯着他看,四目对视,两人都不曾移动一丝一毫。
不知何时,赵一玄的眼竟有些微微泛红,他猛地转向父亲,“你收了多少?”
“他没收,我也没给。”老者依然是毫无波澜的语气,“但是……你拜我为师,就算议会的人了。家属每年可少缴六个月的税。”
“哈哈哈……是啊,我在父亲眼里……也不过是六个月的税。”
“哼!”老赵把头偏先一边,不再搭理赵一玄。
“喂!老头!我跟你走。”赵一玄也把头歪向一边,硬是把眼泪挤了回去,“我现在……就是你徒弟了……”
倒是个男子汉!
老者心中叹道,唉,难为了这小子了。突然脑中又出现了另一个小孩,整天眯着个眼,带他去见二席还又打又闹的……这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好!既然你已经决定,我们就此上路吧,就不留宿了。”老者随即起身,“你也不必打理了,你随我速行,今夜就能到。”老者拍拍赵一玄的肩,拉着他便出了门。
“道长慢走啊!”老赵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却没有了刚才的硬气,就像在这几息间老了几十岁。
老者停下了脚步,低头对赵一玄说:“不和你爹告个别?此次别过,怕是难再见了。”赵一玄倔强地把头扭向一边,出神地盯着某一处,好似啥也没听见。“唉……算了,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老者的身周颢气涌动,数息之后,一老一少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老赵的面前了。
这个山村,也不再有赵一玄生活过的痕迹了。
活过的证据没了,还能算活过吗?
???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赵一玄上道山已有数十年有余,他也将幼时的那点为数不多的记忆深深地埋进脑海的某个不知名角落,不再触及。道山已经成为了他的第二个家。
说来其怪,自他上山后拜山主为师,师父仅传他一套名为“拙式”的入门级招式,就借口闭关进了梅花观。这几十年来,只让赵一玄每到整十年岁入内拜见。
在头几年,赵一玄还算认真,把这套“拙式”日夜操练,弄了个滚瓜烂熟。何奈师父连门都不出,哪去学更高深的术法以及道山出了名的剑技?
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一玄成年后,被盖了几年的痞气又上来了。他用山主弟子的身份买通了外门一位护法,从此不顾道山宵禁,夜夜外出笙歌,成了各大青楼歌舞坊的常客,留宿在外,勾搭舞妓也是常有的。
如今,这种生活,赵一玄已经过了……五十年了。五十年,对修道之人来说,可能只是一段短暂的时光,但是在世俗界……五十年,大半辈子就过去了……
沉迷于纵情享乐的赵一玄,已经被世界甩到角落里了……但要知道,没有人能真正脱离这一切,在时间洪流的裹挟下,所有人都得面对摆在你面前的现实。
???
某一年初春某日,天气微凉,小风轻抚,赵一玄正迈着略显焦虑的步伐疾行在道山最高峰——梅花顶,即山主的居所——梅花观的所在地。在这条山路上无法悬空,只能步行,据说是为了表达对道山历代山主的尊敬。
这天正是赵一玄六十岁生辰,本应该要去梅花观拜见师父,但偏偏昨日刚“邂逅”了一位“点春堂”新晋花旦,一时头脑发热就应下了今日约会。
“老家伙!怎么偏偏是今天!人称花间玄哥的我怎么能让女孩久等呢?你不教我御剑也就算了,什么狗屁山路连斥阶的速行符都用不了!”
赵一玄就这样骂骂咧咧地跑到了山顶,来到梅花观前。所谓梅花观,其实也不过是一栋小楼,稍带了点道观的风格罢了。从正门走进,即是正厅,两侧墙壁上挂着几盏长明灯,给昏暗的房间内增添几许仅有的光亮。历代山主的画像整齐地摆在屋内尽头的一条长案桌上,目光灼灼,死死盯着一切来人。总之,这间屋子上上下下都充满了诡异的气氛。
“呼——”赵一玄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缓缓,对山主画像熟视无睹,径直向师父的侧屋走去。
“吱——”年久失修的房门在连结处划擦出刺耳的声音,展现在赵一玄眼前的正是师父的寝室,虽说寝室,但不存在床之类的。清晨的曙光透过唯一的窗打在地上,留下耀眼的光斑,恰好触摸到盘腿而坐的师父。
几乎和十年前,二十年前一样,师父坐在一幅八卦图中央,默默地等待他的到来。赵一玄在师父面前跪下……
“师父!!!”
“好了好了,为师又没睡着,吼啥?赶紧坐好!”山主说道。“师父师父这次能否……快一点,呃……你懂的,我也有许多事务在身啊。”赵一玄支支吾吾,想早点摆脱。
“这种事……哪有的快啊……”山主依然慢吞吞,连说话都更慢了。
和前几次几乎一样,他和师父相对而坐,将体内的颢气流控制到最稳定,师父把手轻轻盖在他额上,感知……
往年这个过程只有一刻钟,而这天,赵一玄等了足有双倍时间,脑海里的约会早把他给急死了。
“这死老头,怎么还不好……”赵一玄在心里嘀咕,实在摁耐不住了,“老师!……老师!!”山主猛然睁眼,凌厉之气显露,赵一玄心中一惊,“师父,出什么事了吗?”
“是啊,出事了。”
“什么?!出啥事了?”赵一玄吓得冷汗直冒。
“嗯……我方才居然睡着了……”
我*你*啊,赵一玄的内心一阵哀嚎,“师父,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行一步了。”话音未落,赵一玄的脚都已经跨出了门槛,准备溜之大吉。
“等一下!”山主喝倒,“大器晚成之人,事到如今,你还不悟吗!”赵一玄被这一吼吓懵了,还未回头,山主却已闪身至其背后,揪住他的衣领稍一使劲,赵一玄就整个被掼入房内。
只听“砰”的一声,山主如同换了一个人似得,一脚将门踹上,怒目圆睁,眨眼间就回到赵一玄面前。“蠢货!你上山已有五十载,还沉迷于红尘之中,不思进取!今日为师不得不采取一些手段了!”
话音未落,山主单手拎起赵一玄,“哎哎哎,师父别啊……”另一只手抓住他的脑袋,“哦哦哦,疼疼疼……”将其在空中倒立了起来,“师父,我错了!……”停顿了半息,接着就把一脸骇然的赵一玄整个摁入了地板!赵一玄眼前一片漆黑。
???
“呼……呼……”视线逐渐恢复,赵一玄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地上,被师父砸了一下似乎并没有受到肉体伤害,就是有点头晕。
伴随着几次深呼吸,头脑渐渐清醒,赵一玄也意识到了几点:第一,自己没去其他地方,还在师父的寝室中,就趴在那个八卦图的正中央;第二,从窗外的天色来看,已经接近黄昏,从间缝中透出的丝许残阳正在他手边晃荡;第三,师父已是不知去向。
“奇怪……”赵一玄向四周环顾,“安静的可怕啊……”也是,寻常说来,大山之中怎无鱼虫鸟兽之声?
唉,管不了这些了,先出去再说。赵一玄想着,便起身……然后他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忽略了一个变化,直到他站起来……他变小了!大概只有十一二岁的身材,“完了,我这五十年白长了……”赵一玄心中草泥马奔腾而过。
虽说赵一玄在道山待了很多年,但并不对道法高深有什么感触,此时此刻他有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是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这种恐惧不会占据生命的主体,甚至极少出现,因为人们总是习惯活在舒适中。每当无知无畏的你无意间踏足未知的领域,它就会如同黑暗的深渊,将战栗的你笼罩于其下。
他夺门而出,正厅里依旧是昏暗的色调,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赵一玄只觉得怪怪的,但一时也没法反应过来……
拉开门闩,观外的夕阳撒了进来,肃立于观前的道山众人也随之映入赵一玄的眼帘。
梅花顶上一片寂静。
梅花观外的应该是道山所有高层了,赵一玄这样想到。
对方眼中可以看到更多的是犹豫,而赵一玄是震惊。这些人他不是不认识,而是这些人全部年轻了五十岁!
“小兄弟,敢问……你是否是赵一玄?”说话都正是大师兄,打扮得就像一个白面书生。
尽管大师兄语气极为和蔼,赵一玄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五十年前,大师兄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等会儿,我这么想,是默认自己穿越到过去了吗……
“那……你是默认了吗?你就是赵一玄?”大师兄依旧是一脸和蔼。
哎哎哎,我什么叫默认啊,你一脸写着“我是好人”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好人啊!赵一玄内心哀嚎。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细细想来,这一切都是从师父的寝室里开始……赵一玄顾不上回答大师兄,回身拔腿朝观内跑去,哪里一定有什么蹊跷!
仅隔了几分钟,赵一玄就再一次回到了寝室。
看似并无异常。
这八卦莫非是一个阵……赵一玄想到,但事实上,他对阵法一窍不通。
朴素到极致的寝室在此时的赵一玄眼中隐藏着大恐怖,他不敢久留。
缓缓关上门,大师兄正从观外追来。赵一玄嘴中突然苦涩,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是,我是赵一玄。”
大师兄如释重负般的松了一口气,“早说嘛,既然你是赵一玄,你就是我师弟了!”
“那……师父呢?”
“啊,忘了和你说了,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仙逝二百余年了,这事说起来有点复杂,咱一边下山我与你解释……”
大师兄之后说了些什么,赵一玄根本没有听到,极度的恐惧仿佛攥住了他的脖颈。
大师兄揽住他朝梅花顶下走去,他转过僵硬的脖子望向梅花观内,正厅里依旧诡异,历代山主的画像寂默着,仔细看去,这群人中有了一个新成员。
第五代山主直勾勾地盯着赵一玄,蓦然间,他的嘴角轻轻上扬……赵一玄眨了眨眼睛,画像恢复了正常……他宁愿相信是自己眼花。
???
时光荏苒,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如今赵一玄不再是颓废荒淫的赵一玄,取而代之的是道山的一颗明星。
话还得说回大师兄带他下山的时候说起,赵一玄从大师兄处得知这个“师父”在去世前曾嘱托大师兄,当天地异象现于梅花观,就是道山神子赵一玄降临之时,即可代师授艺。
这一次,赵一玄才真正接触到了道山最深层次的实力。他本就生性聪颖,况且也是也是一个六十岁的人了,大师兄只管传授,他的境界也是一日千里。山中长老啧啧赞叹,他也名正言顺地成为了道山名副其实的天才。
既来之,则安之。赵一玄是这样想的,既然现在找不到回去的方法,那就趁这机会弥补一下过去五十年虚度的光阴。他原本也并不是对道法不感兴趣,只不过,连师父都见不上几面,如何修道?
随着道行精进,赵一玄再次操练那套拙式,不免感叹自己当年才学疏浅,没能看破其中玄机。这套拙式可以用拳脚施展,也可配合器械,可进可退,可攻可守,煣以百家之精华,返璞而归真,看似简单的拙式中蕴藏着世间真理。
这拙式就是道山在世间的立身之本!
春去秋来,白驹过隙,赵一玄又一次从少年成长为青年,常年身着金线镶边的墨黑道袍,略显削瘦的脸庞却也自带一份英气。随身携带一把道剑的少年形象也就成了道山的一道独特风景,花草树木不无为之倾色。
再说说他为何入剑道。
道山绝学可谓繁如星海,而“丹,阵,符,傀,剑”乃其最精之术。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懒人终究是懒人,你以为师父不教他,他就不可以向别人请教吗,下限再低一点,偷师啊!
赵一玄不就是懒吗,他懒得再去请别人,于是乎,就有了上辈子的那档事。
而如今,因为大师兄练的是剑,那赵一玄也就懒得再去拙式里挖掘什么,便跟着大师兄练起了剑。
这下可好,练剑是走对门路了!话说道山有一地名为剑桩,那里有数百个木桩,都设有不同级别的剑阵,过桩者要在一定时间内破阵,而过桩者须是玄阶以下。
在赵一玄之前最高记录是大师兄,他破了五十座桩,要知道一般的剑修,能破三十座已是天纵之资。
但是,赵一玄的到来却告诉人们,只要你够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当他来到剑桩时,仅是凡阶。面对前十座剑桩,看也不看,顺手几道最基础的凡阶释放就将他们解决,在相同的时间内赵一玄几乎毫无停顿,连破百道剑桩,实着惊艳了众人。凡当天前来观礼之人,无有不觉道山将兴者!
作为一名剑修界的新秀,赵一玄没有让人失望。
剑桩试炼后仅数天,赵一玄便有所感悟,破凡入玄,领悟了玄阶释放。紧接着,当人们还在感叹他在二十岁便参悟玄阶时,赵一玄在大师兄护法下苦修数月便位列厌阶。
要知道,在这世上能感应颢气者本就是少数,而这其中大部分终其一生仍止步于玄阶,厌阶是对世界本源认知的开端,非庸人之流可入。
更可怕的是……赵一玄的脚步并未就此停下,剑修界的各种记录都成了他的垫脚石。
接下来发生的,在常人眼里……就是神话了。
赵一玄只用了五年就破出下三阶,跨入斥阶;二十年春秋看破天妄步入妄阶,当年便以妄阶之位挑战源阶长老,最终差于境界而惜败;历经此战,赵一玄受益颇多,散修十五年后宣布闭关战源阶,意欲不入源阶不出关。
在赵一玄闭关后,道山长老院向议会提出申请以求资源辅助,让人难以想象的是议会高层直接批下一块源石,掺入玄金,为之铸剑,名为玄姬。
赵一玄出关之日,道山之巅异象频生;少年取剑之时,天地鬼神为之倾色。
源阶修士独有颢气颜色,据传,赵一玄的颢气是暗金色。那是他出关之时才显露少许。
为何用“据传”二字?
那是因为此后数百年……都没有人能够活着亲眼目睹那能够撕裂世间一切有情之物的暗金颢气……
赵一玄能在一座山上破五境,谁又知道他该如何面对红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