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晚晴寒（二）
看着冷燕秋闷声不响的离去的背影，初雪道：
“小姐，你现在可以放心了。”
慕儿不知怎么的，心内还是忐忑不安。
她跟初雪回到府上，这一天潇然全无踪影。
晚上用膳时，慕儿把自己怀孕的事告知了太妃。太妃一听，果然喜不自禁，她当即挟了一箸子菜放到慕儿的怀里，又叮咛了些要注意的地方。
两人沉浸在喜悦当中，冷不防，潇然怒气忡忡地闯进来。
太妃一见他，便叫下人准备新的杯箸。
然而潇然并不搭理他，只是上前把正在用餐的慕儿从凳子上拽起来。底下的人都大惊失色，他们从未见过王爷发这么大的火气。
他的脸也青了，咬啮着牙：“你到底把一旋怎么了？为什么我今天派人去打听，却告诉我她已经走了。”
她的脸刷白，手一滑，手上的粉彩瓷碗豁啷啷掉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太妃登时勃然大怒：
“你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一旋她……”
“额娘。”慕儿岔开了太妃的话，把脸偏向他：“你到现在还惦记着她么？我告诉你她不是一旋……”
“是，是。”他疾疾地一叠连声地喊起来，“就算不是，我告诉你，我也要得到她。我跟你说过一旋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人，没人比得上她。我要找到她！我一定要去找她。”
“是的，是我放她走的，是我要她离开的。”她迎向他的眼眸，泪珠儿直滚滚地滴落下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狠命地摇撼她的双肩。
她被他摇得眼前金星乱迸。初雪上前去解救她的主子，却被他腾出来的一只手推翻在地。
“越来越没规矩了！反了反了！”太妃气咻咻地叫起来。
手下的几个下人一哄而上，七手八脚地把慕儿解救出来。
他发了狂似的，猛地一推。她便如珠子滴溜溜地滚在地上，又因花盆底鞋踩到了碎裂的碗瓷片，她一手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腹部，另一只手却揿在瓷片上。瓷片深深地剜进了她的掌心，她顿时闭上了眼，一股深深地痛楚挥洒开来。
太妃径向走到他面前，啪地一掌打在他的脸上，忿愤地看着他：
“你到家里来撒什么野？你疯够了没。那个康一旋不是已经死了。哪来的康一旋，你是大白天见着鬼了还是被鬼迷住了眼！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的妻子只有慕儿一人！”
“不。”他深深地睨了太妃一眼，“那是你跟皇上选的，不是我心甘情愿的！”
“浑帐。”太妃怒不可遏地说：“慕儿哪里比不上康一旋了。”
“我不会再让你们伤害她的。永远不会。”他退到门框边，继而走开了。
“小姐。”初雪咬着牙从地上把慕儿扶起来。一看到她淌着血的手，沿着袖子边沿还一滴滴往下掉。
她大惊失色。
太妃看了一眼，也觉得胆战心惊。支使一屋子的人找药的找药，打热水的热水。而慕儿却木着脸，她的心里极寒极凉。
“小姐。”初雪悚然地盯着她的脸看，发现她文风不动，好似灵魂出窍了一般。她把手帕掖住了她的伤口。
她的手抽搐了一下。剧烈的痛感使她清醒。但是更多的是心内排山倒海似的凄怆。
她对太妃福了福身，便行尸走肉般地踅回自己的房内。她的鲜血把那条白色的帕子染出了片片斑驳，极艳的血色映衬着雪一样的白，分外的触目惊心，而她颓败的，缓慢的，每挪一步便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从大厅到她自己的房间，这段距离有多长，有多远，宛若可望不可即似的。
那一天她迷迷糊糊地起来，被下人们簇拥在镜前，她半阖半开着妙目，看到被带上辉煌的朝冠，她略侧了侧脸，揽镜笑了。镜中的那个人，半笑含羞。她那时是那样殷切地盼望见到她未来的夫君。然尔这一切都要被人笔酣墨饱涂上重重的黑色。只不过一年的光景，怎么像昏昏噩噩过了半生似的。
她跌跌撞撞地进入了房间，从花梨木梳妆台的抽屉里把那当宝贝一样的胭脂盒拿出来。想到那日在湖上泛舟，两人好得如胶似漆。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变了呢。泪总也流不尽似的，把胭脂盒上的图纹都打湿了。她面朝下地把自己压在床上，脸颊紧伏在百鸟朝凤的图案锦被上，她哀切地阖上眼。
潇然一头疾步走着，一头又忆起方才走出门时她跌坐在地上那副令人骇异的表情，眼底似有含怨，嘴角似怒非怒。他捶打自己的脑袋，怎么会想到她呢。如智在他后面紧跟着，他已经替他打探清楚了。
“燕秋。”他攥起拳头，轻轻地沉吟这个名字。管他燕秋也罢，一旋也好，总之跟她相似，抓个影子也好。
听人说，她去了郊外的尼姑庵。
等他们赶到那里，天已渐暗，风气森森，空气湿重。
他推开门，偌大的寺庙里，只透着点光，微红的灯光里，几枝已经燃了一半的蜡烛炎炎地跃动着火苗，他看到她就伏在一尊观音前，迷蒙的阴影里，她的身影显得特别的纤巧。
他慢慢地走近她，待到她跟前时，发现她的脸上犹带着泪迹，已经沉沉地睡去了。
他伸出手指，想去触摸她。发现她的嘴角带着一颗小小的黑痣，这个是一旋所没有的。他缩回手，再怔怔地凑近一看，她应该只是个跟康一旋很相似的女子而已。但是话说开来，除去痣之外，她几乎跟康一旋长的一模一样。
他把身上灰棕色绉面紫貂皮的鹤氅卸下来，轻轻地披在她的身上。
“王爷。”如智忍不住开口道。
他回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自己却坐在离她不远的地上，吃吃地盯着她看。
青灯孤影，他不想把一旋留在这里，哪怕她不是真正的一旋，他也不忍丢下她，让她孤苦伶仃地了却残生。
“老天爷，一旋走了，你是新派了另一个她来的吧。”他对着佛像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