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喧闹了一天的石滩镇早已安静下来,灯火稀疏,茅舍竹篱间偶尔有几声犬吠。一轮又大又圆的明月挂在天边,让这个小镇的轮廓依稀可辨。
小镇中间有一条小河蜿蜒穿过,一个十五六岁的清瘦少年骑着一匹老马,正沿着河边的石板路慢悠悠走着,啪嗒、啪嗒、啪嗒……
“张二爷的茶馆、杜美人的胭脂馆、王婶家的豆腐店、李铁头的肉肆……”
少年细数着身旁熟悉的建筑,经过一处店铺时,少年停了下来,仰头望了望门上的牌匾,在月光的映照下,“无忧医馆”四个拙劣的大字就像几条硕大的虫子似地匍匐在牌匾上。
“到家了!”少年的目光在这四个大字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对它们很满意,因赶了一天的路而格外疲惫的脸上露出了笑意。他从医馆旁边的小巷绕过去,来到医馆的后门,纵身跳下马来。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找到医治爷爷伤腿的办法……”少年从背后取下一个布包,摩挲着,喃喃说道。
他郑重其事地把布包抱在胸前,然后从怀中摸出一把钥匙,蹑手蹑脚地开了门。从后门进来是一个院子,连着前面的医馆,院子角落有条老犬趴在窝里睡觉,它张嘴打了个哈欠,眼皮都没抬一下,似乎已然通过气味闻出了是谁。
“是无忧回来了吗?”
少年刚把门关好,就从东厢的卧房里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接着走出来一个瘸腿老者,虽然拄着拐杖,但身形高大,体格健壮,一看便知有习武者的底子。
“无忧”自然是这少年的名字,他姓祝,祝无忧,瘸腿老者是他的爷爷。然而无忧的爷爷却不姓祝,而是姓魏,他身边无子无女,无忧是他捡来的孩子,爷孙俩在这个小镇上相依为命。
听到爷爷的声音,无忧连忙要把布包藏在身后,但他眼珠儿一转,还是把布包拿到身前,大方地拎在手里。越是不想让人发现的东西,有时越要大胆示人,这可是爷爷教他的。
无忧快步走到爷爷身边称赞道:“爷爷,你真是老当益壮,耳朵还是这么灵!”
“少来这套,你小子一出去就是五天,是不是又闯祸了?”魏老头故作一脸嫌弃,眼中却满是关怀地打量着无忧。
五天前,无忧突然说要出去一趟,魏老头对这个孙子一向放任,并未阻拦,但他知道无忧身子骨弱,这一出门就是五天,他还是挺担心的。不仅担心无忧的身体,也担心无忧别又是去哪个医馆踢馆论道了吧?
魏老头这么想,也是有原因的。
别看无忧年纪小小,却已经是石滩镇乃至方圆数十里颇有名气的人物了,不为别的,就为他那非比寻常、有如鬼助的医术。
无忧小时体弱多病,有一次魏老头为给无忧采药摔断了腿,自那以后,无忧发誓要学好医术,把爷爷的腿治好。也许是有学医的天赋,药石之书,无忧一看便懂,十四岁开馆行医,如今十六岁的年纪便有了石滩镇小神医之称。无忧医馆便是取自他的名字,而牌匾上的粗糙题字也是出自他的手……
可是试了很多方法,爷爷的腿就是医不好,哪怕用上了万年黄龙参这等世所罕见的药物也不见效。渐渐地,无忧明白,寻常方法不可能医好爷爷的断腿,于是钻研医术有了剑走偏锋的趋势,对于求医者不再循规蹈矩完全依据正统医典开药,而是讲求把药物的药性发挥到极致。
有一次邻镇的痧症患者求医,无忧开了一副以苍头芒为主的药方,苍头芒乃大毒之物,患者差点就要大骂庸医。
“是药物还是毒物,那要看剂量的。常说生死有命,药方我开好了,医不医在你。”无忧将药方交给患者,关门送客。
无奈痧症越来越严重,热痒难忍,别的大夫又都束手无策,这个患者最后只好以身试险,按照无忧的药方抓了药,没想到只吃了一剂便痧毒尽退,敲锣打鼓地登门道谢,逢人便赞曰:“祝大夫真乃鬼医也!”
从此无忧又多了一个“鬼医”的称号。风寒发热的,受了外伤的,被蛇咬了的,甚至中了春毒的,都有人来找无忧医治。
对于魏老头来说,这个“捡来”的孙子哪里都好,只是对医治自己的断腿过于执着,听到哪里有名医便要去请教。无忧也是名医,是个年轻气盛不走寻常路线的名医,有时交流一些行医经验,无忧那些极端的药方,难免引起老名医的侧目,加上他口无遮拦,没少和老名医起争执,有一次还和名医的弟子打了起来。
只是对方人多,他又身体羸弱,哪里打得过对方,后来还是爷爷瘸着腿帮他找回了场子……想到这里,魏老头就有些头疼。
“爷爷,看你说的,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惹事了。”无忧厚着脸皮道。
“对,你不喜欢惹事,你喜欢找事。”魏老头没好气地说道。
无忧把爷爷拉进屋里坐下,布包随手往桌子上一放,道:“我这次干的可是正经事。前阵子听外面回来的乡亲说,两百里外的益州城有一个姓柳的名医,擅长脉络针灸疗法,治好了不少嘴歪眼斜四肢麻木的病人,说不定能治好你的腿呢。”
魏老头心中一动,对于把断腿医好,他其实没抱过太大希望,除了不能出远门,平时倒没什么影响,但如果能医好,谁不想能正常走路呢。
无忧以前说过,他的腿骨断裂处骨头早就愈合了,但走路还是不正常,无忧怀疑是脉络阻塞。脉络也称经络,是个很玄妙的东西,无忧看过不少相关医典,却总是有些不得要领。
“有收获吗?”魏老头问道。
“那柳神医啊……半个月前过世了。”无忧将身子凑过去,神秘地说道。
“死了?”魏老头有些意外,“怎么死的?”
“正常死亡,八十三岁,寿终正寝。”
“混小子,逗我玩是不?”魏老头翻了个白眼。
无忧嘿嘿笑道:“好在柳神医有几名弟子,我扮作瘸腿病人试探这些弟子的能耐,可惜的是,他们都没有得到真传,对于脉络的见解还不如我呢。但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从一个弟子身上打听到,柳神医把毕生所学编成了一本医术宝典,只要把宝典弄到手,我一定能研究透彻,到时候……”说到这里,无忧的双眼放出了光彩。
“那啥子宝典,你已经弄到手了吧?”魏老头的目光从布包上扫过。
“爷爷,你发现了啊……”无忧撇撇嘴,迟疑着将布包打开,从中取出一只小木匣。
小木匣典雅而古朴,看上去十分不凡。无忧打开小木匣,里面的空间刚好放下了一本书,书名《行气引诀》。
“说说吧,怎么来的,人家不可能平白无故给你吧?”魏老头拿拐杖在小木匣旁敲了敲。
“白给我还不要呢,我是拿别的东西换来的。”
“拿什么换的?”
“拿,拿那棵黄龙参……我给柳家切下来一小半。”无忧支支吾吾道。
“什么,你拿黄龙参换的?你知不知道,那是万年的黄龙参,你父母留给你发生万一时救命用的,价值甚至超过仙药!你竟然一下子就给出去一半!”魏老头蓦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由于情绪激动,拐杖都拄不稳了。
无忧连忙扶爷爷坐下,那万年黄龙参的价值他如何不知道呢,当年爷爷在山林里捡到他,父母留给他的只有祝无忧这个名字和一棵万年黄龙参,给爷爷医腿时切了一角,爷爷都心疼了好多天呢,当然也没有因此医好。
“毕竟我没有经过人家同意嘛,不拿出点像样的东西说不过去……”无忧底气不足地说道。
魏老头一听直瞪眼,没经人同意,抢来的,还是偷来的?他久经沧桑,什么正人君子、道德美谈,他从来没把这些条条框框放在眼里,无忧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有时做事不法常可,但品性是没有问题的。现在的情况是,无忧明显没有和他们谈妥,该不会被找上门来吧?
“爷爷你别生气,我也不小了,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我分得清。”无忧一副深明大义的样子,“我是找柳神医的弟子商量过的,能不能借阅一下宝典,可那些弟子死活不同意。这时候我忽然想到,以前你老人家对我说过,大丈夫做事不拘细行,于是我趁所有人都不注意的时候,进了柳神医生前的房间,用黄龙参换了这本《行气引诀》。”
魏老头心想,他说过这句话吗?
无忧不时瞟爷爷一眼,见爷爷哼了一声,只好嘀咕着补充道,“大不了我赶紧看完还给他们。那可是黄龙参啊,也算没亏了这家人。”
“亏不亏的问题先不说。你去换宝典的时候,柳家人看到你了吗?”
“那倒没有。”
“你尽快看,看完悄悄给人还回去就是了。”魏老头松了一口气道。
“不过我把自己的名号留下来了,毕竟咱不是盗贼啊!”无忧眉毛一扬道。
魏老头脸色一僵,心中苦笑着摇了摇头。又得给这个孙子擦屁股了,过个安稳日子真不容易。
爷爷离开房间后,无忧捧起小木匣仔细端详起来。
其实他一开始并不确定这里面装的《行气引诀》就是柳神医的医术宝典,因为神医的弟子没有告诉无忧宝典的名字,无忧翻遍柳神医的房间,其他典籍都不太可能是,唯有这一本,位置最隐蔽,外饰最精良,粗略翻了两页,是和脉络有关的,从书名来看也像是医书,于是,就是它了!
从柳家出来的时候已经天黑,一路上都没来得及看,既然看完要还给柳家,得抓紧时间看才行。无忧用冷水洗了把脸,不顾身体疲惫,强打起精神,拿起宝典翻阅起来。
这时的无忧还不知道,他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这本宝典,没有让他的医术直接获得丝毫进步,却为他打开了一扇通往修玄者世界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