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十九年,盛京城内乍暖还寒,河边的柳树渐渐地露出了嫩芽,微风轻轻吹过,在空中荡起万条柳枝。
靖勇候府,海棠苑
一缕淡金色的阳光柔和地撒在窗柩上,屋内的一架黄花梨木的拔步床上,卧着一位窈窕的女子,她紧闭着双眼,面无血色,额角冒着细汗,嘴里不断地呢喃着:“爹…爹…”
突然她猛地坐了起来,额间垂下几缕发丝狼狈地贴在脸颊上,水润的双眸中,还有未曾消散的恐惧,纤细的身躯不停地发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屋外的丫鬟红菱将脑袋贴着房门边上,轻声地寻问,“小姐,您起了吗?”
……屋里一阵寂静,大丫鬟红菱的心里不禁疑惑,往常这个时辰,小姐早就起身了啊!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步履沉稳地走到床边,麻利地挽起散落开的沙帐。
“啊……!”
“小姐,这是怎么了?”红菱不禁惊呼出声,赶紧伸手将女子扶起,然后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轻柔地擦拭女子额头的汗珠。
“我没事。”翟元初虚弱地坐起身,感觉嗓子又干又痛,嗓音又很嘶哑,她指了指帐外,“水……”
红菱急忙地走到桌前,动作麻利地倒了杯水,翟元初连着喝了几口,才感觉稍缓过来些,想起刚才的噩梦,仍是心有余悸。
红菱看着小姐苍白的脸色,心里有些担忧,“小姐,你的脸色很不好,要不我去请个大夫吧!”
“不用,没事。”翟元初脸色苍白,连忙摇头反驳,她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惊动全府上下。
若无其事地用完早饭,翟元初照常去给她娘平安,穿过春意盎然的花园,经过一条纵横的甬道,便到了侯府的正院。
靖勇候府是当初侯爷封侯之时,当今圣上御赐的府邸,面积广阔,布局精致,侯府满打满算一共五个主子,在加上府内伺候的丫鬟婆子,空间绝对是绰绰有余。
院内小丫鬟们正在洒扫,见了翟元初进来,齐齐地行礼,“见过大小姐。”声音清翠,姿态恭敬。
虽是初春但门上还是挂着厚厚的布帘子,她迈着步子走进屋子,突然她的目光看向一旁的多宝阁上,这一眼让她不禁瞠目结舌,心道侯府已经穷到这地步了?
目光从上面慢慢移开,瞥见了正在悠闲吃茶的母亲,她颇为不解,“娘,您这屋里的瓷器怎么全是赝品?”
侯夫人柳氏哑然失笑道:“你这丫头,眼光倒是挺贼!”
“原来倒是摆些名家真品,后来都让你爹碰碎了,他那人总是粗心大意,我都懒得说,这回娘索性都换上些不值钱的,就算碰坏了咱也不心疼,岂不是两全其美!”说完柳氏还有些得意,这样既可以节省银两,又可以装饰屋子,简直妙极了。
“娘,你这法子属实不错,不过以后如果爹再弄坏东西,娘你要怎么惩罚爹爹呢?”翟元初乌黑的眼珠,滴溜溜地转动,像是在打着什么坏主意,她接着突然揶揄一笑,“依女儿看,就罚爹爹给娘洗脚吧!”
“……?”诈然听到此话,柳氏不禁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倏然间满脸通红,连忙开口训斥,“你这死丫头,没大没小的,这话可别让你爹听见。”
头一回被自己女儿笑话,柳氏心底真是臊的慌,也不知道啥时候让这丫头看见的,她端起茶杯挡住了通红的脸颊,然后羞恼地瞪了女儿一眼。
靖勇侯夫妻恩爱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自成亲以来侯府后院只有正妻一人,小妾通房皆无,要知道现在的男人就算是洁身自好的,都会有一俩个妾室或者通房,所以像侯爷这样的男人,简直可以称是凤毛麟角。
忽然柳氏神色严肃,“初儿,后日贵妃娘娘要在御花园设宴,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都在邀请之列,贵妃娘娘还特别交代了,让把家里小辈都一起带去热闹热闹,你回去好好准备一下,不要失了礼仪。”
当今皇上正值春秋鼎盛,共育有七位子女,五位皇子二位公主,成年的皇子仅有俩位,前些日子颇得圣宠的淑妃娘娘有了身孕,而如今皇储未立,宫中风向波谲云诡,贵妃娘娘为二皇子亲母,这宴会恐怕也是别有所图!
“估计贵妃娘娘恐怕要给二皇子选妃了。”屋里没有外人,翟元初便大胆地说出了她的猜测,如今后宫无主,贵妃为大,今上仅有二位成年的皇子,元后嫡出的大皇子不知所踪,二皇子年纪轻轻已经立足于朝堂,且行事颇为稳妥,按理说已经是立储的不二人选,可不知皇上为何迟迟不敲定储君之位。
所以贵妃娘娘肯定会给二皇子选一个实力强横的岳家,以替二皇子增加筹码,储君乃是立国之本,不是皇上一人所能左右的,所以现在贵妃缺的只是一个时机。
“初儿,现在非常时期,你爹又不在家,小心祸从口出。”柳氏急忙打断了这个话头,这要让有心之人听到,画蛇添足的传了出去,搞不好就是灭门大祸。
“知道了娘,女儿以后注意便是了。”翟元初眨了眨眼睛,心想她娘还真是谨慎,虽然他爹带走了大部分侍卫,但是她靖勇侯府,也不是阿猫阿狗随便来去的吧!
说话间柳氏眼角的余光瞥到门口的丫鬟,于是抬手撵人,“初儿,娘这还有不少事,你先回去吧!”
翟元初无奈地点了点头,起身告退,“那我先走了,您忙吧!”说完便带着丫鬟回了海棠苑。
回到院中,翟元初独自进到书房,面色沉重地坐在书桌前,纤细的手指不断地地敲击着桌面,脑海里缓缓呈现出昨晚那离奇而又惊悚的梦。
梦里父亲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被敌军引至西风坡,敌军早有埋伏,再加上敌多我寡实力相差悬殊,大魏军队全军覆没,父亲身为军中将领,下场可想而知。
她父亲翟文山是因战功封侯,多年来经历大小战役数次,可她从未做过如此不详的梦,梦中敌军的猖狂,父亲的绝望,清晰地在她眼中浮现,就像…像她亲眼所见一般。
翟元初沉思半晌后,不在犹豫,握起笔快速地写下几行字,写完之后,检查一下,见没什么问题,亲手用火漆将信口封好,随即命人火速传往边关。
将信送出去后,翟元初瞬间松了一口气,望着窗外的一排芭蕉,心里默默想着,但愿这一切都是她想的太多,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父亲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次日清晨,翟元初缓缓地地睁开双眼,她掀开身上的被子,这时房门“吱…”的一声,丫鬟红棉正端着铜盆珊珊走来,她将盆子轻轻放下,又拿起放置在旁的布巾,“小姐,奴婢伺候您洗漱。”
翟元初伸手接过毛巾,擦干脸上的水渍,迈步走到柜子前,被红棉服饰着穿好衣裙,随后走到梳妆台前随意地坐下,身后红棉熟练地拿起梳子,抚着乌黑亮丽的秀发,轻柔地从发根梳到发梢,然后抬头轻问:“小姐,今天想梳个什么发鬓?”
“你随便吧!”翟元初对于这些贴身之事非常放心,她的俩个贴身丫鬟本事都不错,且性格方面也很互补,红棉做事仔细,红菱古灵精怪,一静一动,颇合她意。
不一会儿,红棉就将一头乌黑松散的秀发,手巧地绾成了如意鬓,只余下几缕发丝轻轻地垂在耳畔。红棉目光望向镜中,女子身穿月白色织锦长裙,衣襟处绣着点点梅花,肤似凝脂白玉,气若空谷幽兰,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她不禁有些呆愣,“小姐,梳好了,您看成吗?”
还没等翟元初说话,屋里突然响起一道男孩的声音,“成,怎么不成,简直美若天仙。”
来人大概八九岁的年纪,身穿湖蓝色锦袍,衣边处绣着大片云纹,头上带着白玉发冠,腰上坠着如意纹的玉佩,肤色白皙,眉清目秀,瞧着和她有着几分相似的男孩,翟元初笑盈盈地看着他,“阿景,今日怎么这般早?”
“阿姐,不是我来的早,是你起的太晚了。”翟元景一脸嫌弃地说道。
“好吧!既然已经起晚了,那我再回去睡会儿好了。”说罢,便真的站起身,慵懒地朝着床榻走去。
果然翟元景一见翟元初如此姿态,立马着急了,连忙反口,“阿姐起的一点也不晚,是我起的太早,今天先生告假,所以我想让阿姐带我出府去玩!”
瞧着他可怜巴巴地样子,翟元初不禁莞尔一笑,心想还真是个小孩子,她上前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走吧,咱们先去和母亲说一声。”
翟元景一听此话,顿时喜不自胜,紧紧地抱住翟元初的胳膊撒娇,“阿姐你真好。”
姐弟二人推推搡搡,打打闹闹来到正院,进屋见到柳氏,翟元景立马说明来因,一番软语请求,再加上各种保证之后,终于说服柳氏同意她们姐弟出府。
于是,翟元初姐弟二人带着一堆丫鬟侍卫,浩浩荡荡地上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