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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楔子:心之时雨

冷风呼啸,彤云低垂。

女孩在郊外奔跑着,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短发还残留着新近修剪的痕迹。因寒冷而皲裂的嘴唇急促的喘息着,呼出的气体被寒风冻成一团团白色的冷雾。

在女孩跑到郊外墓园的时候,一道在白天也很明亮的闪电骤然横过天空。当雷声的尾音还如同沉重的车轮一般滚动在云层的缝隙中时,天空就迫不及待的降下了淅淅沥沥的冻雨。

终于下雨了呢。

毕竟从早上开始,粘滞的空气中就一直弥漫着雨水的味道,异常安静的天空也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虽然她很讨厌雨,但她也明白,有些事情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好恶而改变的。

就像这注定要下的雨。

就像这注定要接受的命运。

女孩顶着越来越密的雨脚走进墓园,最终停在了一块高大的青灰色墓碑前。墓碑很新,碑面上阴刻的篆文边缘还带着锐利的棱角。铭文虽然已被涂遍鲜红的朱砂,但在这阴冷的冬雨中还是遮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调。

“先室柳千伊之墓。“

这是她母亲的坟茔。

女孩沉默的仰视着高大的墓碑,不时眨着有些木然的银灰色眼睛。

她是逃出来的。

在母亲病故,哥哥失踪,父亲又强迫自己接纳那只性情乖戾的魔物之后,她逃离了自己的家。

身着紫衣的女孩和林立的墓碑组成了一副色调暗淡的画面,统领万籁的只有耳边连绵不绝的雨声。

女孩不顾雨水,径自坐在了坟前泥泞的土地上,像要抵御寒冷一般缓缓抱紧自己的双腿。

在接纳了鸩鸟后,她的记忆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脑海里那些令人怀念的画面如同被被洪水漫过的壁画。原本鲜明的色彩变得霉斑丛生,纠缠不清,然后在太阳的暴晒下逐渐板结、剥落,最终在时间的风化下灰飞烟灭。她惊恐的发现她甚至开始遗忘母亲的面容,而自己却对这可怕的遗忘无能为力。这种无力感让她对母亲感到愧疚,对自己感到羞耻。

所以她逃了出来,她想要离开那个令人压抑的家。

如今,她终于自由了。

她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但她错了。她逃走时只带走了自己的身体,而那些或快乐或悲伤的回忆却被通通留在了那栋庭院深深的大宅里。

那个家早已查封了她的灵魂。

失魂落魄的她既没有想去的地方,也没有想做的事。

未来是荒芜的旷野,过去是无底的深渊。

站在时间畸点上的她所拥有的,只是这份无人问津的自由。

自由。自由。

近乎孤独的

自由。

女孩把脸深深的埋在膝盖里,内心的绝望一点一滴的涌出,模糊了她的眼睛。

“当啷!”瓷盘翻倒的声响打破了雨声的单调。女孩循声望去,看到一个衣着破烂,身背长剑的男孩蹲在另一座墓碑前惊恐的望着自己。他兽爪一样脏兮兮的手正抓着一个作为祭品的馒头。

男孩转身钻进林立的墓碑中,想要逃开那个撞见自己偷窃祭品的女孩,可是他背在身后的长剑突然卡在了两块墓碑之间。男孩怪叫一声仰面跌倒,瘦弱的身体和踢飞的鞋子在地上溅起了一大一小两朵水花。卡在墓碑之间的长剑让他既不能坐起又不能翻身,他只能像一只被人掀翻的乌龟那样躺在地上手舞足蹈。

女孩从男孩既可怜又滑稽的挣扎中收回视线,偷偷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把头支在膝盖上别过脸去。

看到女孩无意指责自己,男孩冷静下来,弓起腰把双手伸到身后,解下了绑在身上的长剑,狼狈的爬起来望着远处的女孩。

女孩还是坐在那里,无视了这位不速之客。

“那个……你也是来找吃的的?”

男孩走过来小心的问道,但看到女孩虽然被淋湿但是做工精致的衣物,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你是离家出走的喽?”

女孩还是一言不发。

她的态度让男孩感到有些气恼,但看到她孤身一人坐在雨里的可怜样子,又让男孩觉得实在生不起气来。

“总之不要坐在这里了吧,会着凉的。”

男孩牵起女孩的手。女孩没有抗拒,但男孩感到她的手异常的冰冷。他把女孩拉到了一棵枝叶繁茂的柏树下。柏树冬季里依旧繁密的叶子遮蔽了砭骨的冻雨,丰富的根系又让扎根的土地微微隆起,使这片土地保持了难得的干燥。男孩从怀里摸出火镰和几张压坟头用的黄表纸,聚起树下的枯枝熟练地生了一团火,又折下一根树枝刺穿了手里拿着的馒头,放到火上烤了起来。女孩靠着树干抱膝而坐,面无表情的看着穿在树枝上被男孩不断翻转的馒头。被雨水淋湿的馒头在橙色的火焰上渐渐干燥,飘散出粮食特有的温暖香味。

“要吃吗?”男孩问道。

女孩没有回答,又把头埋进膝盖里。但是空空如也的肚子却对不坦率的自己大声地发出了抗议。

男孩笑了,摘下烤好的馒头掰了一半递给女孩。女孩抬头看了看男孩,拘谨的接过了馒头。男孩又从怀里掏出一个黄色的纸封,从里面倒出来一层干净的盐巴,均匀地撒在自己和女孩的馒头上。

在柏树下的篝火旁,男孩和女孩默默的吃着各自的半个馒头。女孩惊讶的发现,简单的烹调让这不吉利的食物带上了不寻常的好味道,这种用食物填满自己的感觉让她觉得温暖而充实。

“我是不知道你经历了怎样的事啦……不过想必不是什么让人开心的事吧,我也就不问了。”

听到男孩的话,女孩又忧郁地低下了头。

“……为什么,要跟我说话呢?”沉默了许久之后,女孩终于开口说道。

“因为我不喜欢看到别人沮丧的样子啊,看到之后自己的心情也会变得糟糕的,所以我总希望能让大家都保持笑脸。”男孩开朗的笑道:“我家老爹曾经说过,累了就睡觉,醒了就微笑,把不开心的事通通留给过去,保持好心情才是最重要的!而且……”男孩忽然起身拔剑,直指阴郁的天空:“我发过誓的,我一定要成为一个云度众生的大英雄!我一定要变强,绝不要再看到自己所爱的人的泪水,绝不会让那种事再次发生!”

男孩紧握长剑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乌黑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悲怆的色彩。稚嫩的脸庞浮现出了坚毅的线条,放佛让人看到了他因决意而紧咬的牙关。

“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每一个人!”

“那么,你愿意保护我吗?”少女忽然抬头问道。

男孩一愣,转过头怔怔的望着女孩仰起的脸。他完全没有想到女孩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本来想说些帅气的话搪塞过去,但女孩睁着大大的眼睛,银灰色的眸子不安的闪烁着。她那忐忑、期待、甚至是祈求的眼神让男孩明白,她等待的是一个郑重其事的承诺。

男孩忽然感到气馁,只能缓缓的放下高举的手臂,无可适从的骚着蓬乱的头发。女孩的请求让他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压力,他想拒绝,但又觉得自己不得不回应女孩的期待。

“……好吧,只要等我长大了。”男孩尴尬的笑了笑,无可奈何的把自己的承诺留给了未来。

女孩出神地望着男孩,眼角忽然留下了两行清澈的泪水。她没有听清被她的哭泣搞的方寸大乱的男孩慌张地说了些什么,而是忽然回想起了那个就快在记忆中化为碎片的男人。那个男人的声音在耳畔遥远的响起:

“这个留给你,你将来就把它送给那个愿意守护你的人吧。相信我,那个愿意守护你的人一定会出现的。”

“这个送给你!”女孩忽然打断了喋喋不休的男孩,双手递出一枚半月形的玉佩。玉佩中央有一点墨绿的沁色,玉佩上刻着四个工整的铭文:

莫失莫忘。

这是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故事。

也许不算浪漫,但这就是他和她的相遇。

“谢谢你,云渡哥哥。”香茗坐在船头,望着捧在掌心里的玉佩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谢谢你没有让那天的雨下到我的心里。”

“想什么呢,香茗?”

“没……没什么!”香茗一惊,慌张的收好了自己捧在掌心的云缘玉。

“在看玉佩啊,”云渡笑道:“话说我一直很奇怪,为什么那天你要把这个送给我呢?”

香茗从船头一路逃到船尾,轻快的转过身体,越过南宫疑惑的视线向远处的云渡甜甜的笑道:“我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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