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温府,各处点着灯的没点灯,她寻了个遍,却是一无所获。
如珪暗骂一句狗贼温不二,心中略微有些着急。脚下步伐越来越快,甚至不惜被骂无礼,也要挨个去敲开女婢们的房门。
“一定要找到玉儿!”
答应别人的一定要做到,这是她永远都会去坚持的本心。
却说温不二今天简直忙的要死,先是袁紫衣这个无法无天的奴婢因为没能亲手宰了他而打烂了满屋子的桌椅,又得重新定制不说,还得给袁青衫说好话安抚一下脾气暴躁的妹妹。
再是拒马河驿站发来急报,说是征粮官已经渡河,今夜将落脚幽云城。他必须抽出时间去包下上好的客栈,结账时破口大骂这群狗日的征粮官过的真是滋润。
最要紧的一件事,自然是带着不到十岁的小姑娘玉儿去逛街。回来途中,这位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世子殿下,脖子上腰上胳膊肘上,挂满了各种小物件。
虽然不贵,但玉儿却是欢喜的紧,坐在温不二的肩膀上,稚嫩的声音念叨了一路:“这个簪子给娘亲,肯定好看。我小时候......”
温不二没好气道:“你现在也不大呀!”
玉儿急的大叫:“哎呀不许打断我!”
“好好好,你继续!”
“我小时候,咿呀?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这个簪子给你娘亲。”
“哦!对!我小时候,就没见娘亲戴过这么好看的簪子,嘻嘻。还有,这个面具给青衫哥哥,反正他不爱笑,就戴个笑脸面具假装一下了。”
温不二和蔼道:“你不怕青衫哥哥吗?”
“才不怕呢!青衫哥哥虽然不会笑,但我知道,他肯定不是坏人。”
“那我呢?”
“娘亲说过,你是天底下最坏的大坏蛋!”
温不二哭笑不得:“那你还敢进王府?不怕我吃了你呀?”
玉儿吃吃笑着:“一开始是挺怕的,但是看见你本人之后,也不是牛头马面三头六臂,就不怕了。”
温不二有些怅然,他让袁青衫和袁紫衣连夜去接着母女俩,除了征粮官即将渡河,当然有另外一层意思。
小姑娘玉儿和她爹阮靖一样,都有看穿人心的本事。只不过,小姑娘本人不知道,以为只是眼里看着面善罢了。
玉儿继续安排自己的那些小礼物:“这个红绳编织的小蜻蜓就送给如珪姐姐,绑在她的剑上,荡呀荡的,肯定很......”小姑娘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最终只能一句“肯定很好看”来形容,看来是真的词穷了。
温不二笑笑:“那哥哥问你,是你娘亲好看,还是如珪姐姐好看呢?”
玉儿嘟着嘴,不满道:“这个不能比,我说娘亲好看,你又说我偏袒她,我说如珪姐姐好看,娘亲知道了又肯定会不开心。”
“没事,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哥哥给你保密!”
“好吧,其实我觉得吧,还是如珪姐姐好看。但是,如果娘亲不是那么操劳的话,肯定不会被比下去。”
温不二哭笑不得:“小小年纪,说话倒是谁也不得罪!都奔哪儿学的啊!”
“我才不小呢!都十岁了!”
“呵!小丫头片子!”
王府门侧,袁青衫抱剑,一脸凝重的靠着石狮子,看温不二归来,吹了一声口哨。
温不二心中浮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于是放下小姑娘,招呼道:“去找你娘亲玩去!”
小姑娘张开双臂,把一大堆物件抱了满满一怀,而后嘻嘻笑着小碎步离开。
没好气道:“下次能不能别用口哨迎接我,跟调戏良家妇女似的!”
不苟言笑的袁青衫只是皱眉,说道:“李芳心死了。”
温不二大惊:“怎么可能?她不是在王府吗?”
“赫连如珪放走了李芳心,我跟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那群征粮官本来在驿站歇脚,看到一个俏娘子过来,心生歹意。”
温不二下意识按住剑柄,怒道:“那伙人呢?”
“杀了两个,逃了七个。”
“李芳心的尸体呢?”
“紫衣正驾着马车往王府里带呢,估摸着一炷香的时间应该就差不多到了。”
温不二皱皱眉,低声骂道:“这个赫连如珪,好心办坏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就知道这群烂脏的征粮官没一个好东西。”
却说小玉儿蹦蹦跳跳进了前院,正好看见归来的玉儿,忙飞奔过去,蹲在她边上,急匆匆道:“快,我带你去找娘亲......”
玉儿甜甜笑着,打断她的话,低头从怀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那只红绳小蜻蜓,递给如珪,露出缺门牙的天真笑容:“那,姐姐,送给你!”
如珪抿嘴一笑,抱起玉儿,说道:“没时间了。”而后不管玉儿怎么好奇的追问,埋头就往门外冲。
此时大门外,已经站了三个人。
一个温家纨绔温不二,一个不苟言笑袁青衫,还有一个目盲的佩刀甲士她没见过。
目盲甲士双眼长着难看的疤痕,像是曾经被一刀砍中了眼睛。此时他老泪纵横,听闻动静,脑袋一歪,耳朵偏向来人。
温不二一看是如珪,忙一个健步冲过去,意图抢过玉儿,同时厉声道:“你闹够了没?还想把玉儿也带走?”
如珪眼见事情败露,呵呵一笑:“怎么,打破你的美梦,你很不开心?”她不敢提及母女共侍一夫的污秽字眼儿,毕竟怀里还抱着天真烂漫的小玉儿呢。
袁青衫看向小玉儿,长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就因为这声叹气,小姑娘猛然尖叫:“不可能!娘亲不会出事的!”
袁青衫一愣,温不二默然无语。
目盲甲士突然试探问道:“玉儿?”
玉儿转头看向目盲甲士,不知怎的,稚气大眼睛瞬间落泪,哽咽道:“是爹爹吗?”
目盲甲士阮靖半蹲下来,抿嘴张开双臂,轻柔道:“玉儿,来,到爹爹这儿来!”
血浓于水,相认只是瞬间。
玉儿懵懵懂懂的过去,满怀小礼物,稀稀拉拉落了一地。
温不二朝袁青衫使了个眼色:“快走!”
而后看向如珪,拉起她一个起落,掠至前院。
如珪恨恨道:“你放开我!”
温不二冷冷道:“玉儿娘在回家的路上,死了。”
如珪满脸震惊,很久很久的沉默之后,怒视温不二:“你杀了她?”
温不二满眼悲戚:“我杀她?呵呵!门外那个目盲将军看见没?战场上帮我爹挡了一枪,正是玉儿的老爹。我杀她?凭什么?”
如珪呆呆立在原地。
温不二道:“等袁青衫发现玉儿娘不在房中,追过去的时候,玉儿娘已经自杀,死时衣不蔽体,几个征粮官的卒子正好嬉笑着出门,被袁青衫一剑刺死两个。其余的趁乱溜走,没能一并斩杀。呵呵,官逼民反。今夜我就要杀他们个满门清净。”
如珪表情痛苦,嗫嚅道:“这么说,是我害了她?”
温不二常常叹口气,自嘲道:“这混账世道,真真假假。”而后他周身骤然荡漾出一圈罡气,宛如一个罩子一般,将两人隔绝在里面。
而后,他才低声道:“温府仆人众多,其中不乏皇帝走狗。我的纨绔,都是被逼的。如果你再这样执迷不悟,我不介意让你的复兴梦就此终结。如今的长安,是吐谷浑的天下,如果你乐于见到大夏遗民被当狗一般使唤,你就继续跟我作对。”
如珪恍然不知所谓:“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温不二选择了沉默。他压制着满腔悲愤,李芳心之死,谁的错?呵呵,这混账世道,哪有对错。
就像他对一个亡国公主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就像袁青衫因一饭之恩誓死为温府卖命,就像目盲甲士阮靖挺身帮杀人无数的温瘸子挡刀,就像袁紫衣时刻不忘一剑刺死他温如海却还乐意听指挥。
如珪放走李芳心,她又真的错了吗?
如果不是这混账世道让他不得不去装纨绔,如珪又何至于过犹不及。
他只能沉默。他许诺给如珪十年的年少轻狂,哪怕她犯下滔天大罪,哪怕全世界与之为敌。
温不二拍拍她的肩膀,柔声道:“去房里躲一会儿吧,一会儿阮靖那个死脑筋知道真相,是要进来砍死你的。”
如珪苦涩落泪:“我愿意一命抵一命。”
温不二呵呵一笑:“然后厚着脸皮去见你死不瞑目的爹娘?赫连昌留下一把大夏龙雀刀,你却连刀谱都没能参透。始平公主拼死传你一身修为,你误打误撞只使出一招凤来仪就彻底放弃人生了?”
如珪心如刀绞,心痛道:“玉儿娘亲的死,难道你一点都不在意吗?你凭什么在这里说教我?我去抵命,是因为我有良心!如果你有良心的话,就不该阻拦我!”
温不二淡淡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低声道:“一命抵一命?你是一条命吗?你背后是大夏万千不甘的亡魂!”
如珪拔出断剑凤鸣,当即就要抹脖子:“帮我跟阮大叔说一声,我对不起他!”
温不二皱皱眉,左手死死握住刀刃,右手啪的呼了她一巴掌,怒道:“冥顽不灵!”
而后就那么握着断剑凤鸣,狠狠一拽,将断剑凤鸣夺走。
手掌划破,罡气外泄,结界顿时破碎,阮靖提刀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辨别出如珪的方向,发狂似的狂吼一声,一刀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