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墨本是垂着脸,听到这句,脑子一轰,暗道这傻子什么话也拿来胡说。
哪想苏月突然张口抱不平道:“就是啊,我们小姐一回来,就给大少爷喂药,又是绞手巾给他敷额头,还亲自替他擦身,忙到现在都没歇下……”
沈惜墨偏头横了她一眼,苏月才捂着嘴闭上。
大太太听了这话,心里惊讶不止,惜墨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她不避讳这些礼节,肯替元郎擦身子,是不是表明她也关心元郎?
此时,一向言出必行的大太太竟不知如何抉择,她不敢拿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一生的幸福开玩笑,如果惜墨对元郎无情,这段婚约必须取消。可若有情,哪怕只有一点点都好说。元郎这样子似要非她不娶,对她的情义竟已到了这种程度,一旦自己告诉他,以后不许他和惜墨来往,她不敢想象元郎会心痛到什么地步?
沈惜墨见大太太久不做声,她也只好跟着沉默,一旁的萧元郎时不时暗地里玩闹着勾了勾她的小指,她没有理睬,也不去看他的眼睛,怕只是多看一眼,就会深深的陷进去。
大太太看出她就是凉薄之人,她无从辩解。想着大太太说的那番话,她心里有一丝挣扎,萧元郎为她所做的一切,她深刻感受到,也明白自己已是伤害到他了。既如此,就照大太太所言,长痛不如短痛,毁掉婚约回兰陵,从此再无瓜葛,这也本是她来此的目的。
晚池拿着外衣走进去,看到地上摔碎的茶杯,又见大太太皱着眉站着不动,表情凝重。而大少爷脸色绯红,时不时觑着眼看沈惜墨,沈惜墨只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这样的情形,晚池看出大太太的犹豫,她心中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夜已深,安静的屋内三个女人心思皆复杂……
大太太思忖良久后,转身拉着元郎坐下,片刻后才对沈惜墨道:“天太晚了,惜墨你才回来,先回屋休息吧,我把元郎带走了。”
沈惜墨低着头久了,脖子不由发酸,听大太太这样说,她愣了愣,又僵硬地抬头道是。
萧元郎望着她盈盈含笑:“惜墨,快快睡觉。”
沈惜墨浅笑一声,对大太太欠身道:“惜墨告退。”
她抬起早已疼痛难忍的双脚,缓缓往帘外走,今日走的路太多了,好像脚下的伤口又复发了。
苏月看她一步一挪地走路,忙扶着她手臂用了力气,慢慢扶她走去里屋。从晚池身旁经过时,没有注意到晚池手中紧紧握着萧元郎的外衣……
回到寝房里,苏月关上房门,拍着胸口紧张道:“吓死我了,还以为大太太这就要赶咱们走了,小姐是不是也吓着了?”她抬头细看她的脸色,想到她刚才走不动,担心是脚伤复发,忙去忙拿了药膏来,替她脱了鞋袜,见脚下果真落了血迹,她心疼地替她上药道:“可怜你伺候着大少爷,却不顾自己的脚伤,还被大太太那番奚落。”
沈惜墨有些失魂落魄地走神着,也不管脚下的伤情。
“小姐。”苏月擦好了药膏后,提高了声量想叫醒她:“你怎不同大太太说清楚呢,你向来能看穿别人的心,可是自己的心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我看你对大少爷是有好感的,都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你就相信苏月吧,我看的真真切切……”
苏月一头热说个没完,沈惜墨看着桌子上的烛火,迎面暖气一扑,半晌才缓过劲来:“我累了,你下去吧。”
“小姐……”苏月还想说什么,见她已经转身平躺在床上,她跺了跺脚,吹熄了蜡烛,轻脚走出去关好房门。
屋内漆黑一片,沈惜墨幽幽叹口气,刚才大太太说的话还字字回荡在耳边。若不是因为元郎的一句话,她可能明日就要回兰陵了,她和元郎的婚事解除,这是她义无反顾来此的目的,可是还有一桩要事未能查清……
黑暗中她的眸子发出濯濯的光亮,但也只是一瞬,便黯淡下去,心绪波折起伏,宛若窗外明灭幻象的景致。
她眼睛疲累,缓缓闭上眼,很快就陷入梦中……
眼前有许多人和事穿梭,父亲那张不苟言笑的脸,总是威严满目地指导她画国画,母亲端庄漂亮又慈爱,对她无尽的包容宠溺……她出国进修油画三年,回国后与交往七年的男友订婚,当父亲颤抖着手将那枚祖传的红宝石戒指戴在她指尖时,分明看到父亲眼角噙着饱含怜爱的泪花……
画面一转,只见男友和另一个女人缠绵,她觉得天旋地转,夜色中,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跑回家的,又或者她再也回不到那个温馨的家了……
仿若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她再度睁眼时,全然陌生的地方,她仿佛回到了十五岁那年,与男友初相识的时候,一切情窦初开尚在萌芽。然而周围的一切全变了,她遇到了另一个与她同样遭遇的女子,那女子从悬崖上跳下深潭,她救了她,两个人在深潭里说了一夜的话,可那女子终究是想不开,跳进了深潭里……而她也代替了她活着……
这一整夜,她浑浑噩噩地做着同样的梦,梦中她分不清现实还是幻想,可她却想一直沉溺进去,因为梦中父亲母亲的面庞是那样的清晰,让她好想长眠不醒。
“小姐……小姐……醒醒啊……”有人在推她,又有冰凉的液体湿漉漉的滴落在脸上,她受了惊,缓缓地睁开眼,看到的便是苏月那张满是泪水的俏脸。
苏月看她总算睁开了眼,顿时松了口气地歪在床榻边上,胡乱抹着眼泪道:“可算是醒了,小姐你吓死我了,我看你嘴角带着笑,睡得昏昏沉沉的,推你也不醒,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她呜咽痛哭,紧紧握着沈惜墨的手:“小姐,你是不是又做那个梦了?”
沈惜墨伸手擦去她眼角的泪,她到沈家三年了,从最初的排斥到适应再到融入,她俨然已将自己当成了真正的沈惜墨,拿沈氏夫妇当自己的亲生父母,前世出国三年,未能在父母跟前尽孝,今世她只想将未能尽到的孝心全数尽给沈氏夫妇。
而苏月这个丫鬟,她不介意自己不是她的小姐,依旧没头没脑的伺候着自己,她就像她的朋友一样,忠诚坚贞,弥足珍贵。
她欣慰地道:“现在几时了?”
“辰时一刻,还早呢,小姐你才睡了三个时辰,再多睡会吧!”苏月忧心地道:“我看你脚伤好些了,可不许多想,好好闭着眼休息,我过会再来喊你起床。”
沈惜墨“嗯”了声,又闭上眼睡去了。
再度醒来时,她觉得面上有风,轻柔的风吹拂的很是舒服,让她不想睁开眼来。等昏沉的脑子清醒时,她缓缓眯开了眼,看到那素白色的衣袍一角,她有些回避的又闭上了眼,引的萧元郎吃吃地笑:“惜墨,醒了。”
她只好睁开眼来,朦胧之态映着两颊微红,娇羞地笑道:“来多久了?”
“不久。”萧元郎拿了柄扇子替她掌风,又抬起袖子替她擦去额角上沁出的香汗:“流好多汗。”
沈惜墨伸手要去拿他手上的团扇:“给我扇风,手不累吗?”
萧元郎却不肯给她,拽在手里道:“不累。”见那扇面上画着的美人图好看,盈盈笑道:“扇子漂亮,送我好不好?”
沈惜墨看他拿着的是绘着洛神的纨扇,依稀记得曾经萧三郎夺过,许多日子没听到他消息,不知他的伤情如何了?一想到他,她脸上的笑容就隐淡了。
萧元郎见她不笑了,嘴角一抿,乖乖地道:“我不要了。”
沈惜墨忍不住轻笑:“一柄扇子而已,你喜欢就拿去玩儿吧!”
萧元郎脸上立刻绽放成朵娇嫩的花儿,使劲地挥着扇子,给她扇风。
沈惜墨忙道:“好啦好啦,别累着了,你先出去会,我要起床了。”
萧元郎看她有些没精神的样子,十分柔顺乖觉地退出门去,还特意去喊苏月进去伺候,在门外时又小声问苏月:“惜墨,怎么了,不开心?”
当然不开心了,昨日累了整日,晚上回来还伺候这个大少爷,又被大太太如犯人般审问,开心才怪了,苏月直接道:“大少爷,你是很喜欢我家小姐的吗?”
萧元郎点头如拨浪鼓。
“那你以后就要保护好她,尤其是你娘喊小姐问话时,你要老老实实站在她身边帮她说话。”苏月一副大人的口气。
萧元郎虽不懂,却还是点头笑道:“我知道了。”
他那展唇清浅一笑,就像暗夜里的流光划过天际,刹那芳华,把个苏月迷得是神魂颠倒,找不到北。大少爷长得这花容月貌的,小姐怎么在他跟前这么好的定力。
她摇了摇头,又猛地拽住他衣袖,有些无理取闹地道:“还有以后,你不能对任何女人微笑,除了我家小姐。”幸而大少爷痴傻,不然就这皮相肯定会到处招蜂引蝶。
萧元郎似懂非懂地问:“不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