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出是她的声音,蹲在里面的萧元郎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满是泪痕的脸,长长的眼睫湿润了一片,垂着晶莹的泪珠儿,那泪珠儿如断线的珍珠落的没有尽头,一双常是笑着的水润眸子光彩顿失,原本出尘不染的白皙面庞,如被蒙了层灰败的雾霭。他的神情那样的脆弱不堪,仿佛只要一碰就会如琉璃破碎。
他喉间哽咽,沙哑地轻唤了声:“惜墨……”带着丝不确信,他又唤了声。
“是我。”沈惜墨紧张地回道,双手牢牢握着他的手,给他支撑下去的力量。
听到她的声音,他一下子像活了过来,嘴角绽开了笑,从里头钻出来,一把抱住她,将头埋在她肩窝里,身子直颤着道:“惜墨,我好怕……真的怕……”
沈惜墨紧紧搂着他,心疼地道:“不怕不怕,有我在……”她拍了拍他缩成一团的双肩,安慰着说,“别怕了,我在你身边会保护你的……”
萧元郎抽噎了几声,嘴里喃喃道:“真的,保护我?”
沈惜墨的手忽而顿住了,他在她怀中颤了颤,又重复一遍道:“会保护我?不要走,好不好?”
她刹那间无言以对,听到又是一声巨雷,他的身子一缩,浑身发冷的哆嗦,她忙捂上他的耳朵。看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只求快些停下吧!
不晓得是不是她心诚则灵,片刻后雷电已歇,雨声渐小,她松开了手道:“不怕了,雷电停了。”
萧元郎慢慢抬起脸来,满面的泪痕,沈惜墨拿帕子又替他擦了擦,他如同漂亮的木偶静静地坐着,将头靠在她肩上,仿佛累极了般缓缓地闭上眼。
沈惜墨看出他的疲倦,正打算扶他起身时,听到有脚步声传来,夹着一声焦灼的叫唤:“大哥。”
听出是萧五郎的声音,她忙应了声:“这里。”
萧五郎拢了伞走过去,看到八宝纹顶竖柜旁两人相拥的情景,他怔楞了下,忙回避着转身。
因是天暗了,沈惜墨隐约看到那身竹叶青的衣袍背对着她,萧元郎又困顿地靠在她身上,她腿脚已麻,只好喊他来帮忙:“你快些过来扶起元郎,他受了不小的惊吓,我腿脚发麻,这会子动不了。”
萧五郎听了这样的话,顾不得礼节,埋着脸慢慢走过去,扶起萧元郎,又伸了手,让沈惜墨托着自己臂膀起身。
沈惜墨缓了半日,才明白他这突然的动作是何意思,摆了摆手道:“不用管我,你先扶他回去歇息,他累坏了。”
萧五郎应了声好,扶着萧元郎正要走出去时,脚下不小心碰了什么,他低头正要看时,却见沈惜墨一把将那东西拿在手里,依稀是一幅画轴,他微微讶异,却是什么也未多问,只道:“那边翘头案上有火折子,你多当心。”
沈惜墨“嗯”了一声,见萧五郎扶着萧元郎离去,她揉了揉酸麻的腿脚,待好些了方站起身来,去翘头案桌上寻了火折子,在屋内又翻了几本书,裹着那幅画出门。
门外站着个丫鬟,一见沈惜墨出来,忙道:“沈小姐,奴婢是五少爷的丫鬟,五少爷吩咐奴婢送您回去。”说着,便伸了把伞遮在她头上。
沈惜墨抱紧了手中的书籍和画轴,由丫鬟撑着伞回到西子阁。
彼时丫鬟们都等着沈惜墨用晚膳,她把书画交给苏月,让她放好,便净了手用晚饭。
等到就寝时,她让苏月把青衣喊来,并把那幅画交给青衣:“你想法子把这幅画送到你哥哥手上,让他三日内临摹出来。”
青衣尤是不解,待得展开时,只看到明黄色的龙纹衣袍一角,已是迅速阖上画轴道:“这……这是……”
“这是搭救你哥哥用的。”沈惜墨接上她的话道,“你先照我所说的做吧,尽快将这幅画拿给青书,临摹好后再送回来,我还得放回藏书阁。”
青衣一时如鲠在喉,自从三少爷那事过后,沈小姐连着几日精神有些恍惚,却还惦记着哥哥的事,甚至去藏书阁偷拿了这幅画,让她几度无言,不晓得该说些什么感激的话。
沈惜墨看她这样子,笑了笑道:“可别再说那些话了,听得我耳朵都磨茧了。你好生伺候我便是,莫像花颜那样,身在曹营心在汉。”
青衣垂下脸,又低声道:“沈小姐看出花颜有异心?”
白日花颜那些话说的那般明显,沈惜墨又如何看不出来,她总是想这个萧府的任何人任何事都与她无多大瓜葛,她能不理就不理,解决这门婚事,她就再也不会来萧家,所以懒得去管而已。
青衣看她脸上有几分疏离之色,嘴里的话便突然吐露出来:“花颜从前在三姨娘跟前伺候,府里传了些言语,说是花颜和三少爷好像有些……三少爷在府里素来风流,在外的名声也是如此,府里丫鬟都明白,暗地里和三少爷眉来眼去的多了。花颜又生得那副模样,不定有攀附之心,如今三少爷被逐出府,少不得会对沈小姐你有抱怨。您别放在心上,下人们如此惯了……”
从青衣的口中,沈惜墨不止是听出花颜与萧三郎的暧昧,还听出一层其他意思来,似乎自萧三郎被逐出后,府里丫鬟们都在怪罪她,是她把萧三郎赶出府的。
只是这些话并未有传到她耳里,想必是大太太压制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暗道这世上皆是如此,男子风流成性,做出再出格的事,遭受骂名的却会是女子……
索性,她也无甚在意这些,却还是忍不住问了悬在心头的一句话:“萧三郎伤势如何了?”
青衣看她神情变得凝重,迟疑地吞吐道:“听花颜提起过,三少爷已送到乡下庄园将养,他脾气犟硬,不肯让大夫看,情况似不大好……”
这句话如一块重石沉沉地压在沈惜墨心上,萧三郎定是要恨透她了。
正在里头铺床的苏月听到这里,转过身看自家小姐整张脸都白了,忙张罗着道:“天晚了,小姐早些睡吧!”
青衣见时辰不早,正要告退出去,沈惜墨忽而叫住她道:“你知道萧家大小姐,何时会回来吗?”
青衣斟酌地回道:“大小姐同大少爷自幼感情亲厚,大小姐因大少爷的病,在家耽搁了几年才肯出嫁,嫁给侯爷后每个月都要回来探望大少爷。只是后来有了小世子爷,她分身不暇,便来的少了。何时回来奴婢也说不好,只是听说沈小姐进府时,她原是打算来看您的,可小世子爷却是病了,许就推迟了。”
沈惜墨颔首,萧家的大小姐萧元英,她以前就听说过一些,传她是个了不得的人物。萧家如今是商贾之家,就算顶着皇亲国戚茂国公的官衔,家族始终未能在官场上有所作为,外人道起时也只会说他们萧家的生意做得多好。而萧元英却能嫁给风头正劲的远平侯,成了侯爷夫人,官商联姻传为佳话,让萧家在帝都燕京的名流圈里占得一席之地,足以窥见这位萧家大小姐的厉害之处。
宋青书的那件事,暂不说萧元英何时来萧府,即便来了,她也不好贸然请她帮忙,只怕处理不妥,反多生事端,看来一切还得另想他法。
压下这层不提,她当前还有一事不明,遂又问道:“你可知元郎为何变成这样吗?”
今日在藏书阁,见识到萧元郎儿时作的画稿,还有他受惊时口中那些话,暗忖他变成这样会不会有些隐情?
青衣摆了摆头,很是惋惜地叹道:“大少爷十岁就已变得痴傻,那时奴婢还未进府,不晓得是何情况,只知道大少爷生了场病,高烧三日三夜,之后就成了现今这番。”
说起这些时,她悄然看了眼沈惜墨,荧荧烛火映照下,她的面容格外的清晰精致,一双妙目秋水凝波,容颜如玉生辉。她还记得那夜第一看见到她看时,只觉得她的宁静中独带着份清冷傲物,可如今看得久了,又觉得她似暖玉般透彻明晰,只是蒙上了层清辉,让人捉摸不透罢了。
等她反应过来,沈惜墨已叹了口气,躺在了床上,苏月正催她退出去。
待得青衣关上门离去,苏月坐在床边闷闷不乐地道:“小姐便那么相信青衣吗?照我说,这几个丫鬟怕都没按什么好心肠,青衣才伺候你多久,就求你救她大哥;还有那花颜,看见她就来气,敢给我脸子瞧,她的谱都摆到天上了;那笑怜成日好吃懒做的,我都瞧见她好几次偷吃了。小姐,你也太惯着她们了!”
沈惜墨正想着心思,听得苏月在耳旁聒噪不停,她侧过身道:“我们是客,住了十天你就把自个当这的主子,忘了身份吗?”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苏月忿忿不平地道:“萧老爷、大太太是对咱们有所求,小姐就是这的客人主子,她们是下人,本分伺候着理所应当,可我看她们便是打定小姐你好欺负,各个不安分。”
“青衣是哪里得罪你了吗?”沈惜墨笑问道。
苏月砸了砸嘴:“没有得罪我,我就是看小姐向她打听这么多,怕她不老实又告诉别人。”
“那我不向她打听,难道向你打听吗?”沈惜墨反是问道:“你这丫头笨嘴拙舌的,心思又简单,要你去打听,她们谁会告诉你?毕竟我是个外人,只能靠身边的人透些话给我,青衣正好合适,我帮她哥哥,就是在笼络她,她懂得拿捏分寸。倘或真有异心,横竖我也没什么损失,总归是要离开这的,她能知道我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