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所有的下人丫鬟都在大雨中跑,青衣跟着萧元郎的脚步,追到韶颜楼,却再也找不到身影,立刻返去告之大太太。
当她们知道萧元郎跑回韶颜楼时,元英的魂魄才是收回,抬起发麻的脚步一口气跑去韶颜楼。
丫鬟们在寝房、耳房和厢房,甚至床底衣柜找了几道,也没找到人。
元英委顿地瘫在椅子上,眼泪放肆而落,听到外面的雷声,她脑中一凉,便大步跑出去,丫鬟们立即跟上。
在假山后面的半月池里找到萧元郎。
这里是萧元郎曾经带着沈惜墨,要来游泳的地方。
此时此刻,风雨交加中,萧元郎单薄瘦弱的身子正坐在一块岩石上,下面是一池清水,他的双脚已经埋在池水里,好像随时会被风雨卷进池里。
元英冒着大雨上前一步,大叫道:“元郎,你快下来!”
萧元郎目无焦距地回过头,看到好多的人,他涣散的双眸在人群里寻找惜墨的身影。
大太太晚了一步脚力赶过来,看着他在雨中那样坐着,险些没缓口气,她揪着心口处:“元郎,你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要再让娘担心了?”
萧元郎听到他娘痛哭的声音,茫茫然地张口道:“娘,我想惜墨了……你把带来,见我,好不好……”
“好好好,只要你听话,娘马上把她带来。”大太太连连靠近他。
“骗我。”他全身湿透,眸子里也进了雨水,嘴唇还在滴血,他捂着胸口,僵硬地扭过头,看着水面道,“惜墨,在水里,她沉到水里了……”他****着莹白的双脚在水面划过一圈圈的波浪。
大太太吓的脸色白,慢慢的靠近他。
“不要过来,娘,不要过来。”他抱着头慌乱地道。
大太太停住脚步,揪心地含泪道:“元郎,你听娘的话,别这么折腾自己的身子。你是娘的心头肉,娘见你这般,痛的心都在滴血啊!”
萧元郎抬起满是鲜血的手,回过头,雨水唰唰落在他苍白的脸上,他睁着双眸道:“娘,对不起。可我心痛,这里好痛,痛的好像,要死了……”他捂着胸口,白衣素服的衣襟上染满了艳红的鲜血,“娘,我锤它,让它不要痛,它不听话,痛的……难受……”他握拳砸在自己心口,一声声猛烈砸击。
这一声声砸击,看在大太太和元英眼里,两人皆是背不过气。
大太太惊叫了一声,意识渐渐昏沉,晕倒在丫鬟身上。
元英靠着意念支撑自己,缓缓走上前,冰凉的雨水滴在她虚白的脸上,可她的心却如万年冰雪一击破碎,她凄楚地张口道:“元郎,你别再伤害自己。长姐告诉你,惜墨她没有死,是长姐把她带走了,你乖乖的下来,长姐就带她来见你。”
她伸过手,眼神哀凉地盯着他。
萧元郎抬起那愈发白皙的脸颊,似信非信地问:“真的吗?”
“真的,只要你下来,长姐立刻带惜墨来见你。”
“不。”萧元郎突然摇头,身子向后一动,这一举吓的元英险些坠地。他望着元英,喃喃道:“长姐又骗我……”
这句话,让元英痛得冷汗涔涔,身子在大雨中晃动飘零。
“长姐,再也不是,原来那个。她变了,原来的长姐,会买糖给我,看皮影戏,和我捉迷藏,给我讲故事……”他仰头望着天空,雨水顺着他脸颊,混合着鲜血染红了整件素服,“长姐变了,她害死了,奶娘……赶走了,丫鬟……”
他侧脸看着元英,蓦然看到了穆眇眇的身子,更是颤栗的抖动。
元英早已惊诧的不得语,这些他都知道!转头看着穆眇眇,忙道:“你快劝他。”
穆眇眇看着那绝美的少年在雨中哭泣,早已惊呆。悚然间明白过来,忙道:“元郎,你快下来,别坐在那里……”
她要走上前,萧元郎瞳孔微微一缩,连连向后移:“不,不,不,你别过来,不要过来……”他捂着自己耳朵,情绪莫名激动,“我不听,不听,不听你话。就是因为你,不敢见惜墨,她才生气,和我捉迷藏,躲在水里……”
元英看他这样,生怕他掉在水里,忙拉扯住穆眇眇:“你别过去刺激他。”
萧元郎还在剧烈颤抖,死捂住自己耳朵,一直叫道:“我讨厌你,不听你,要惜墨,回来……”
元英看他越来越激动,忙大声道:“元郎,你别激动。长姐求你听话,只要你听话,你想要什么,长姐都依你。还有惜墨真的还活着,她掉在水里,被人救走了,长姐正在派人找她。你若是掉进水里,以后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萧元郎垂下手,眼睛转动地望着元英,轻轻颤抖道:“惜墨,还在?”
“在,她一直都在。”
闻言,他复又埋着脸大哭起来,身子抖索的像是要掉进水里:“可是我不能,和她,永远在一起。早上,和晚池,没有穿衣服。长姐说,这就是成亲,要和晚池,不分开……”
他这句话说的极艰难,一直哽咽到底。
元英头痛欲烈,仿佛有根针狠狠的扎进脑中又猛地拔出。
“我只要,和惜墨,在一起,不和晚池……”他的哭声在磅礴的大雨中渐渐听不清明。
元英有口难言,眼泪直落,不知该如何解释。
萧元郎紧咬住唇,抬起脸,看着元英,哭的凄凉:“我对不起,惜墨。长姐,我和晚池,成亲了。就不能和,惜墨,在一起……”他“哇”了声大哭起来,哭的痛不欲生,紧紧捂着自己苍白的脸,“我不想的,不想和晚池,成亲。长姐,怎么办?不想的……”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雷鸣惊乍,他的身子像是被闪电劈中,周身有一道刺眼的光亮,仿佛就要消失般……
元英看着那闪电,大叫一声:“元郎!”她心口犹如蚁噬,使劲摇头,“你听长姐给你解释,都是长姐的错,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是长姐做的……”她自己说的已是语无伦次。
萧元郎在雨中摇晃,嘴里不停的说着:“我傻,我是傻子,都叫我大傻子。我不想傻,吃好多药,好苦,可还是傻……”他埋头狠狠锤着自己脑袋,“都不和我玩,只有惜墨。她会吃,我做的桂花糕,陪我喂鲤鱼。教我说话,教我练字画画,荡秋千,看星星赏月。她的嘴巴好甜,像蜜糖,她还帮我,擦身子。我都记得,我好开心……”
他缓缓抬起脸,露出孩子般满足的笑容,可是过会,又泪流满面:“可我,配不上她了……傻子,配不上惜墨……”
他这番哽咽的话,听的四周丫鬟下人全都哭起来,天地也为之黯淡了颜色。
“长姐,给我讲故事,说有来生,还要做姐弟。我可不可以,来生变的聪明……这样,就能娶惜墨……”
“不……”元英凄厉的一声叫喊,她扶着疼得快要裂开的头,大叫道,“不要来生,今生,长姐定会治好你的病。”她走过去,伸展开手道,“元郎听话,你还记得长姐说的故事,就要听长姐的话。不要做傻事,好不好,如果你有三长两短,长姐也去陪你。”
元英颜面痛哭,萧元郎脸色异样的苍白,温润的眸中满是水雾,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着:“长姐,我感觉好冷,这里好冷,全是冷的。”他畏缩地抱成一团,睁着眸子望天,傻傻地笑起来,“惜墨怕冷,我要给她,暖暖。”
他歪着头,看到穆眇眇时,他忽地笑了:“以后,不用听你的,可以陪惜墨。她就不会,生气,要和我悔婚,躲起来……”
元英闻言,哭的嘶声力竭,肝肠寸断。
“长姐,在元郎心里,永远善良。不要害人,我看到了,好难受……”他揪住自己胸前的衣衫,睁着那双透亮纯澈的双眸,看了看穆眇眇,“以后,不再听你。”
穆眇眇胸口一痛,一直摇头,却发不出声来。
听着这似遗言的话语,元英猛地向前两步,摇头道:“元郎,长姐对不起你,长姐对不起你,你不要再难受好不好?长姐什么都依你,你想要和惜墨在一起,只要找到她,长姐让你们立刻成亲。”
“惜墨……”他恍惚地笑了笑,慢慢站起来,在岩石上站着,任由风卷起他的素服,伸长了手臂,露出婴儿般恬静的笑容,“我要去找,惜墨……我很快,就能找到她。我知道,她喜欢我,她在等我。”他眼神越来越迷离,抬脸笑道:“就像小时候,长姐,和我捉迷藏,我到处找,到处找,找到了穿堂……”
他眼神涣散的慢慢说着:“可是,下起了雨,比今天的雨,还大。穿堂两边,被锁住了。我叫长姐,我害怕。那天的雷,好响,闪电,好亮,天好黑,我好怕。淋一晚上雨,我还是,没有找到,长姐。这次,我会找到,惜墨……她就在水里,等着我……”他潋滟动人的眼睛溢满了笑,嘴唇上仰成绝美的弧度,伸长了手臂,毅然俯身落在水里,如同坠落在花间的蝶儿,生无可恋……
元英惊叫一声,胸中积郁的一口血猛地喷出来,仰头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