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说着相伴着进入庙堂,二人供了龙王与龙母,烧完香,看庙的把二人请到后院堂屋喝茶。喝完茶两人赏了看庙的钱,出了庙堂。武子说,我以为我们今生不会再见面了,没想到这样快就又相见了,天意呀!翠莲说,你是探长家的少奶奶,怕沾惹上我们的穷酸味儿,所以不打算和我们来往了。小武子说,不瞒你说,我现在全力以赴帮着我哥哥起家,再等几年,水泉镇就没有顾家了,顾家在公会镇,顾家的当家人叫顾进文。翠莲说,你很聪明,可惜把聪明全用在了对付自家人身上,你要不是躲在你公公和你丈夫身后,你顾小武是斗不过我李翠莲的,你把聪明放在你丈夫的仕途上,说不定他会连升三级。武子哈哈一笑说,你是普天下公认的精明人,没想到败在我手里,你斗不过我,我是你一手带大的,我最了解你,你利用了美莲姐姐为筹码让顾家迅速崛起;接着你又利用了二美莲姐姐缴获土匪;现在只有利用你自己来诱惑常在福了,飞子女人是个傻蛋,她和你的儿子俊盘有了情意,你怕她出监狱后再找俊盘就把她毒死在监狱中,你真厉害,我让你看看我武子的手段,和你相比有过之而不及。
翠莲拼命地忍着说,你,你一派胡言。
武子说,你的残局已定,属于你的太阳已经偏西了,我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你明白吗?翠莲说,我明白,可我还是想和你斗下去,哪怕我一败涂地,亏了我这条命,我也认了。小武子愤恨到了极限一字一板地说,我奉陪到底,你死或我死最后来看。说完转身离去。
翠莲仍旧站着不动,她压了压惊,然后来到车前。烧山药问翠莲,咱们什么时候回去?翠莲说等她俩逛够了再回去。烧山药想扶翠莲上车,翠莲自己已经爬到车上,一只脚把小鞋子蹬脱了。烧山药拣起鞋子撩起帘子送到翠莲的面前,只见翠莲全身如筛糠一样颤抖着。
初夏的时候,翠莲收到俊盘的两封信,一封是写给飞子女人的,另一封是写给自己的。翠莲把写给飞子女人的那封信没拆,烧了。把写给自己的那封信拆开看着,信中俊盘说,他可能到天津一所大学教书,还恳求母亲做媒把飞子婶子嫁给自己。翠莲一阵心酸之后,脸上浮现出一种及其复杂的笑容。她亲自给俊盘写了一封信,把飞子女人的死详细地告诉了他。但信还没来得及寄出去,俊盘就回来了。俊盘如一个疲惫的旅人怀着浓浓的乡愁出现在翠莲面前。翠莲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呆呆地看着儿子。一只眼说,翠莲你怎么魇住了?那是俊盘呀。翠莲如梦初醒,她打量着儿子问,俊盘,你怎么这样快就回来了?俊盘叫了声娘后,过来扶着翠莲的胳膊说,您又老了。翠莲说,连你都负荷起人生的包袱了,娘怎么能不老呢?一只眼敷衍了几句客气的话,去厨房做饭去了。
翠莲把儿子接进家里,唠叨着说,你不在京城里好好念书,又跑回来做啥?俊盘问翠莲,娘,您收到我的信了吗?翠莲给俊盘倒了杯水递到他手中,两眼看着俊盘的脸说,儿子,娘收到了,也已经给你写好了回信。俊盘也在专心地看着翠莲的脸,很自信地说,娘,我在天津找到了一份工作,我想带她走。翠莲顷刻间双眼浸满泪水,转身从炕褥下抽出给俊盘写好的回信,递给俊盘。
俊盘打开后低声念着:吾儿俊盘,来信收到。娘读儿的信,喜上心头,儿子这些年终于没让娘失望。儿托娘办的事情,娘无法完成,在两年以前,你飞子婶子已经死在牢中……俊盘念着就没了声音,过了许久他抬起头问翠莲,娘,这是真的吗?娘,你对我说,这是真的吗?翠莲从拜匣中拿出一盒跳棋说,俊盘,娘的儿,娘何时欺骗过你?这事你飞子婶子临入狱的时候交给娘的,她让娘亲手交给你,并告诉你,你对她说的话,她都记着,只是她没有福气再见你了。俊盘呼地一声把瘦弱的翠莲搂在怀里,痛苦地呢喃着说,娘,我是真心爱她的,在着几年中,我每时每刻都在想着她。翠莲慢慢地推开俊盘哭着说,儿呀,娘何尝不知道你的那片心。可是她是一个福薄的女人,白白送了自己一条性命。俊盘说,没想到武子姑姑这样歹毒。翠莲说,还有更歹毒的呢,她们把你飞子婶子折磨死,然后嫁祸于我,说我害死的。
母子二人正说着,二婶娘进来,她装着特别喜欢的样子说,听说我的状元孙子回来了,我着急地从街上跑回来看看。翠莲和俊盘都没做声,二婶娘又说,看看我着莽撞,不等你们母子说完知心话就来了。翠莲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说,也没有什么知心话要说,孩子看我又老了,心疼地哭了。俊盘稳定了一下情绪问,二奶奶可好?二婶娘说,到底是读书的人,还惦记着我这个老不死的东西,我好着呢,比你娘都能吃,一顿饭喝两碗稀粥吃三个包子。
一只眼做好了饭,端了进来,大家坐下来吃饭。深夜,等俊盘睡下以后,翠莲从正屋出来。她到二婶娘的门前问,二娘,您睡下了没有?二婶娘说,没睡下,正和你婆婆用纸牌打卦呢。翠莲推门进去,见一只眼和二婶娘头对头坐着,纸牌摊了一炕头。见翠莲进来二人收起了纸牌。一只眼和翠莲说,看俊盘吃饭的样子,好像有心事。翠莲说,都成大人了,能没心事吗?我想过来和你们商量一下,看咱们镇子和公会镇子有没有体面一点的人家,趁着这次回来,给他把亲事办了,也收收他的心。二婶娘说,咱俊盘是文化人,谁家的女孩能配得上?翠莲说,不管是谁家的女孩,只要家景可以,女孩知书达理就行。一只眼说,我看没有这样的人家,方圆百里有权有势的人家,有几家能比上咱顾家的,如常家的几个丫头长得贼眉鼠眼,一个个那能上得了高台盘。二婶娘说,我倒是知道有一个好茬子,不过就怕咱家高攀不起。翠莲说,凭她是谁,就是皇帝的女儿嫁到咱家也不失她的体面。二婶娘说,真让你说对头了,就是皇帝的女儿,我进堡子里的时候见到一个女孩,人长得秀气得如六月的嫩豆角,我和人们一打听,才知道是王堡长小姨娘生得丫头,排行老三,唤做三莉。翠莲说,这下就好办了,我明天就去求常在福,让他做这个媒,成了也好,不成也无所谓,张嘴三分利,人家王堡长不可能把女儿送到咱家里的。一只眼说,只怕这事不好办,咱家不如以前,再说,从前的那个薛小芊就够难缠的了,再来个王三莉,咱们能放得下人家吗?翠莲说,天下就没有不变的官,就是宫里的皇帝还搁几年换一换,王天普又是聪明人,依我看,这事十有八九能成。三人合计了半夜,各自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翠莲只和俊盘说去看一个生病的远亲,便让烧山药套了马车,带着一只眼找常镇长做媒去了。
俊盘推开飞子女人的门,见屋里的被褥在炕上叠得整整齐齐。柜子上的座钟还滴答滴答响着,水缸里还剩半缸水。俊盘打开她生前用过得扣箱,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个包袱。俊盘顺手拿出一个最大的包袱,解开疙瘩,见里面包着十几双已经做好了的鞋垫子,鞋垫子上绣着喜鹊、鸳鸯、牡丹,鲜艳无比。俊盘拿了一双放在自己的鞋子里,大小正合适。这些鞋垫子飞子女人除了给自己,再不会是别人的了。俊盘拿出一双,细细地端详着,鞋垫子上面绣花的针脚细密均匀,线的色彩搭配得也很合适。俊盘双手把鞋垫子捂到胸口,满眼含泪说,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二婶娘进来他也没有觉察。二婶娘说,你飞子叔叔死了以后,你婶子闲着没事,每天做鞋垫子,我说了她几次,她硬是不听,做了这么一大摞。俊盘问二婶娘,您什么时候进来的?见我在屋里也不敲门。二婶娘说,我进我儿媳妇的家也要敲门吗?你们念书识字的人酸邹邹的就是讲究多。俊盘擦了一下腮帮子上的泪,收拾了一包鞋垫子说,我把这些鞋垫子带走了,很好看,人没了,保充下这些东西留个想头。二婶娘说,你还记得她吗?俊盘说,有的人只看一眼,终身难忘,有的人在身边相守一生却没有任何意义。二婶娘也听不懂这些话,她还以为俊盘喜欢鞋垫子,便说,没想到你一个爷们儿也喜欢这些东西,我那里有给你二爷爷做好的,你一起拿去吧。俊盘说,有这些就够了。
俊盘提着包袱正要出来,二婶娘叫住他说,俊盘,你一天大似一天,虽然念的书高,但也得务正业,咱家的水田一丢,眼看一日不如一日,你不如留下来重振家业,给文子和武子那两个白眼狼好好瞧瞧。俊盘说,我尽快就走了,您和我娘还有小奶奶要和和气气地过日子,少让我在外面牵挂就好了。二婶娘似乎有些惊诧地问,走,走哪?我看你是走不了了。俊盘问,二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我苦读十几年不就是为了在城市里工作吗?二婶娘说,你的话说远了,谁也不敢小看你,只是你娶了女人,拌住了脚,到时候撵也撵不走了。俊盘说,这就更奇怪了,我才多大,谁说我要娶媳妇了?二婶娘说,你二十多岁了,你还以为自己是个小孩子吗?你爷爷十四岁娶的你奶奶,你二爷爷十五岁娶的我,你老子成家晚了,十八岁娶的你娘。俊盘说,这辈子我再也不娶女人了。二婶娘说,听听,好像你娶过多少女人似的,你娘今天出去给你求媒人去了,看你娶不娶?俊盘的脸唰一下白了。他提着包袱回到屋里,一直闷闷不乐。他想不通,别人不理解自己倒罢了,母亲却在他最悲痛的时候也来逼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