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上课了,她进教室了。她不屑地看着老师,扯了扯手上戴着的银白色手链,端正了有点倾斜的眼睛框架,仰着头,蹦蹦跳跳的弹了进来。在我的印象里,她是一个完全缺乏淑女风范的假小子。她不太注重外表,每天素面朝天的虚伪地笑着。她进教室时,总是迟到,从来不喊报告。老师说她把校园当菜园门子了,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她从来不曾有集体荣誉感,过度的自命不凡使她忽略了其他人的存在。用句老话形容,她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有时真不明白,她这种没有追求,没有理想的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我想,像她这种缺乏家庭教育的孩子,以后踏入社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老师说,如果她生活在一个教师的家庭,就有可能成为中国的人才,而现在,她只配成为人渣。
她坐在桌位上,呆呆地望着黑板。过了将近半节课,她才发现自己连书都没有拿出来。于是,她转过身,当她拉开书包的拉链时,我们十几个女生都紧紧地盯着书包,她把书拿出来了,而且什么也没发生。我纳闷地想:难道她没有看到那条蛇。本来准备看到她吓得尖叫或者流冷汗之类的反应,看来是没戏了。大约两三分钟过去了。
空荡荡的思忖晦涩着躺进世事的浮躁。书本上的函数图像失去了以往的魅惑,苍白的线条安放在明晃晃的黑板,同学们各自脸上摆出的无奈证实了课堂的乏味。
一个女生大声地尖叫,我欣喜地朝她看去。可是尖叫的不是她,是她前面坐着的女生,那个女生惊恐万分地跺脚。而她,正悠闲地磕着瓜子。老师脸色发白地说:快把这个东西弄出去。小蛇在地上愉悦地蠕动,没有人愿意去把它弄走。同学们都朝这个胆怯的女老师望着,忍不住地哈哈大笑。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然伸手去抓那条蛇。她是带着微笑的,没有丝毫的怯意。她不怕蛇,或许她什么都不怕。之后,老师并没有追究这件事。
紧张的神经松弛下来,教室里又是一阵没有被打扰过的寂静。一直在企图伤害别人的人,到头来,伤害的只是她自己。当我置身到结果当中,全然不知结果后的惨淡。
是时间的消隐,还是人情的缺失,诠释着这段无法释怀的口实。
她平静而自然地拿起小说,又一次地遗忘身边的一切。她以为,这个世界只有她一个人在引证岁月的苍老。她就像一只臭虫,趴在地沟里,每时每刻释放出她那无与伦比的低俗生活方式。她在自己拟就的梦幻中,无忧无虑地活着,沉醉在其中无法自拔。我有时既羡慕她,又可怜她。
如果我和她生活在同一个家庭,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她会温和地喊我妹妹,当我受了欺负,她就帮我教训欺负我的那个人,一心一意地保护我,可惜她不是。我多想要个姐姐来照顾我啊!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谁错了,我错了,还是她。假如是她错了,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宣布我是对的。或许无论对错,我们都挽回不了彼此之间的隔阂。其实,我早就看到,我们之间隔着的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海,没有岸。
眼睛里泛出几滴透明的液体,鼻子里回旋着阵阵酸味。将手贴近胸口,我感觉到身体内部器官互相厮杀在一起,但我未能体会到痛的存在。紧接着,我的头颅悬浮在半空,惊悚得无法形容。可是我还有意识,还有思维。我发现,我在疼惜她。从来没有过的热烈的情感。
急速之间带来的反差打击着我对她种种的怨恨,那些破天荒的记忆在我加以思索的深刻中贬值。我不敢面对,面对那些比我更加不幸的孩子,这场姐妹之间的绞杀不会结束的。我聪慧尚迟地逃离了这场没有意义的思想斗争。
然后我翻开了书,我是被迫地,无奈地。但是我真的不愿意在虚拟沉痛的感思中寻找任何有价值的“如果”。我闭上了眼,祈求上苍保佑我不再心慈手软地接受这些猝死的安排。因为我头脑清醒地明白,这些非偶然性存在的东西叫臆想,不是意向。
教室吵闹的很,我在这样的环境下也习惯了。尤其是在她们上课谈论时尚、娱乐明星的时候,我便放下手头的作业,不厌其烦地和她们搅合在一起,津津乐道地谈论。以前我从不和那些学习成绩差的同学打招呼的,认为她们都是坏孩子。但现在我的成绩也被颜楠磨损得差不多了,和她们一样了。我觉得她们也不是什么坏人,每天说说笑笑,都挺单纯的。就是因为太过单纯,才会听信我的唆使,费尽心机的去整治她,我一点也没有过意不去的样子。
懊悔这个词在很早以前就在我的国度里面消失了,只是后来,它说它一直在隐身。
我一直想知道,为何她的处事方式这般极端,她一直走着与普通人不同的路线。那条个性十足的路线呼唤过我,但我没有能力让自己走进去,仿佛那条路是她唯我独尊的圣地。我只能在旁边做一个歌颂者。以前在学校,我每每以优异的成绩博得我爸爸妈妈欢心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特别的与众不同。可自从遇见她,那种简单的自豪沉沦为零度的自卑,根本微不足道。我一直在等待她对我的仰慕,哪怕是嫉妒也好。然而未曾预料的是,在等待的同时时间颠倒了顺序,我希望成为她,我羡慕她。
那些不善言辞的沉默者,才是最可疑的。
我累了。渐渐地,我不再集中精神去关注她的日常,原因我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学习的繁忙吧。可是当我轻松的心扩张的时候,她不再变得平静了。
她,是另外一种心灵的白描展现,时隐时现。一直漠然于世事的人生,在她那里成了未来的诱惑。不失本真的描述,在某个时刻,她表现出的蝎子般的狠毒令我叹服不已。这个人,我该拿什么去和她做赌注,我又可以赢得什么,输掉什么。
颜楠再一次来到我们的教室门口,我并没有之前的害羞,但是我却心中有种隐形的期望,这种期望像是胡闹的永恒。我刻意地低下头,躲避他的眼睛。我以为他会面带羞涩地喊我的名字。可是没有,他喊的是她,我最恨的那个人的名字。全班同学都在朝我看,虽然她们没有过分地议论什么,但是我的自尊心在此刻遭受了重创。
先前我太肆意妄为了,做过很多过分的事,我没精力与她继续抗衡了。天下也不是只有颜楠一个人,我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呢!我应该收场了。但现在放弃岂不显得太过仓促。青春的实质正在稀释蠢蠢欲动的念想。这些不像后悔的后悔,一路北漂,到了遥远的地方,最后却不见了。
在学校食堂吃饭的时候,大多同学都在议论今天上午的事。我端着饭盒,羞愧万分地避开了她们,蹲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吃饭,细嚼慢咽地吃着饭,根本就没有心情,最后干脆把饭一点一点的撒在地上,拿饭出气。地面越来越多的米粒在看着我,笑话着我颓败的表情。食堂的人都走完了,没有人在乎过我的孤独。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起伏不定的酸涩与不满铺天盖地地刺伤了沉寂往日的快乐。从来没有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一个人吃饭,与孤独相拥的寂寞。不知为何,眼泪背叛眼眶的期许,决定独立生存于脸颊的热情中。是的,我的确哭了。
听妈妈说,眼角下边那颗痣叫泪痣,注定此生要经历无数的悲苦与不幸,我的眼角下面长了两颗泪痣。这些泪水的簌簌滴落,可能就是在证明苦难的实践。如果说,我被风吹到了一个没有眼泪的世界,那肯定是幻觉。
你一个人还在这里吃饭?她声音变得特别亲切起来。我惊愕了几分钟,立即拨动手里的筷子,假装快乐地扒着碗里早已冷却的饭菜。她继续亲切地说道:我陪你吧。我看了她一眼,丢掉了饭盒,径直地朝教室飞快地跑。她在我后面大声喊道:别害怕,我是你姐姐。这句话像句浪漫的求爱台词,回荡在我的脑海里,片段浑浊不清地停留在留声机里,耽误了一世的浮华。这些寄存在日光灯里的天真,不再开出信任的彼岸花。她或许从来就不曾伤害过我。一切都成了潜台词。
受不了与她近距离的接触,思绪慌乱的我不得不跑出了食堂。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靠在教室门口,我的心终于缓和下来了。三两个同学在我的座位上闲谈着。刚在食堂里吃饭的时候,我们只说了一句陈悦的话,那个倪信语却冒出来几句说我们乱嚼舌根,我们这都是在维护她,她怎么像棵墙头草啊!这些慢条斯理的言论,我一字一句听的清清楚楚。我朝我的座位上走去,故作镇定地假装咳嗽了一下,她们这群小女生真是有职业情操,和那些七大姑八大婆一样,见人来了,立马喜笑颜开,不拿奥斯卡奖真是便宜她们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啊?我装出一副好奇的表情问道。她们一齐为刚才的议论打圆场,合唱道:没什么,说笑话呢。我没有追问下去,拿起书,简简单单地翻阅起来。
时光的表层凝结着繁琐的往昔,寂没的言语压迫着难舍的情声,那声音,渐进渐远,比做梦还来得轻巧。柔和的声线淡续着末日的恐慌。有些时候,我一直在检讨着过去,面临着陌生的悲哀反省。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在这生不如死的挫败面前,深深回眸的的确是宿命的悒然。但明日的繁华荒芜轻妙得悬浮在欲望里,宛如野草般的怨念。我们唯有莫逆于错综复杂的人心斗争之间。我看见现实像个过路人似的,停留了一会儿,向我摇摇头又走过去了。
我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距离来妆点我们之间心灵的长度,是用厘米,还是用分米。但睁开眼的那一刻,你我的距离表上写着,一光年。
泪语绽放着淡雅的芬芳气息
我知道很多书页都成为季节的神往
流年月华被漫长的时光遗忘
小时候暗恋的星星都哪去了
不堪入耳的问候逃得不知踪影
希望我是长着翅膀的邮差
把信寄往余年的方向
告诉她,我们都不能走向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