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对未知的、猝不及防的,心理上难以承受的,所谓变数。
夏季炎热,施辰不多的行李都装在他的旅行包里,携带也方便,回到宿舍取了干净床单,林露带着他沿着监控死角,沿河渠边临的小路往海棠区走去。
毕竟也不好叫领导们发觉,园区里不仅进了非工作人员,他们守着的别墅甚至被人当做了酒店,还好,海棠区五十九号别墅的监控一直处于待维修状态。
说来,五十九号当真不愧背负鬼宅之称,单是林露任职以来,亲历了建设部部长前后请专业工作人员修理了不下十次,每每修好不过几天,五十九号周围的监控都会莫名瘫痪,直到后来,大家默契的都不再理会了。
坐落在眼前的这座别墅,放眼望去,古老肃穆,品质极佳的木栅围栏有被岁月侵蚀侵蚀的痕迹,偶觅细细裂缝纹路如繁花绽放,上了年纪的红色墙院也被爬山虎大数覆盖,如帘帐般,掩过窗户,垂坠在欧式纯铜三开门上,庭中幽绿的灯光照射下,透着阴森。
木栅栏门内,是一座美丽的花园,其实园中也就只种有红玫瑰与白玫瑰,也就是这两种花,给这座森然的古堡增添了几分鲜活。
每次来到这里,林露都会生出莫名熟悉,及怪异感触。
身为土生土长的小镇小户,倒不是她没有自知之明,初次来到,这栋楼就给她一种回归的情愫,久久弥漫着心头不散,远看越觉得亲切,让她不自觉的想要走进,每当当靠近了,又会生出恐慌。
走在林露左前方离两步远,推开木制的外栏栅门,停在古旧的秋千侧,施辰朝她做了请的姿势,林露浅笑着坐到秋千上,施辰摘下攀附着秋千的滕蔓的其中一片爬山虎的叶子,放在手心把看着,一手不紧不慢的推动着秋千。
“小露露,这一幕,我竟觉得好熟悉。”
听见施辰的轻声的呢喃,林露缓缓回过头来,对上他迷茫困惑的目光,蹙着眉头,似在思考。
施辰见了,停下了晃秋千的动作,坐到林露身旁,打趣说:“小露露,我们上辈子也是一对儿吧,想想也是,打你还没出生我就认识了你,那些年,我们一起相携长大,可以说,我们是青梅竹马。
分离了许多年后,我还是找到了你,不论你走到哪里,我都能找到你,来到这个地方,你我都能感到熟悉,也就说明,我们的缘分是生生世世,早就注定的。”
这个世界上可真有生生世世?
林露嘴角勾起一个颇为自嘲的弧度,前世如何无从知晓,这辈子的她,哪里配谈情爱,尤其是面对他那样美好美满的人。
“施辰,我最后认真的跟你说一次,我林露从没有要结婚的打算,也不准备去爱一个人,我是个懒惰的人,生活已经够苦了,情呀爱呀的那么麻烦,我更不想它参与我的人生。
你知道吗,你所有的好,只会让我更加想逃离,所以请你,请求你,离我远一点,好吗?
小辰辰,不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了,即使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改变。”
即使很感动,那也仅仅是感动而已,有些原则早就根深蒂固,是啊!他就像面前别墅一样亲近,但是,即便近在眼前,她也觉得好遥远,远到,她只能仰望、眺瞰。
一种排斥,出自本能的,天性使然。
这种感受,幼时就有,哪怕他们一同长大,只是那时候太小,她弄不清心底这莫名的感触,实际上现在她也弄不懂,大抵,是自卑!又或者真有前世,他们之间都埋着太深的执念。
“听明白了,也不是很糟糕,那么我不再追求你,你也不能把我推得太远。”想要逃离吗?你就真那么不自信?我的傻姑娘!你非要与我要定律在刺猬法则上么?
你想怎么来听你的就是,没有名义的守护就不是守护了么?
施辰左手贴上林露的右脸,轻抚着说,手指描绘着眼白中长着一粒红色胎记的那只眼睛的四周,指尖缠绵如是,厘厘柔肠。
这个家伙!林露心口疼得厉害像是有人拿着棍棒在搅一样,她连忙拿下施辰的手,狼狈逃离,一口气冲到了别墅二楼的房间里。
抵靠在门前,指尖接了一颗滑落的泪珠,放入口中轻吮,看吧!它还是那样的苦,十几年走来,它的味道一如之前,难吃极了。
一年多来,爱哭包林露再没落过眼泪,那段每天只敢买一个馒头饱腹,淋湿了也没有雨伞可遮,生病也不舍得请假,高烧到起不了身也无人知晓的重重岁月里,她都已经不再落泪了,为什么,现在她为什么会想要大声的哭泣。
她明明是个可以很坚强、非常坚强的人,她明明都不需要别人的好,他为什么还要一直一直不断的给予,那些好,它那么重,她拿不动,也不敢拿。
她只想要老老实实的当一个不被发现、不被关注的小透明,仅此而已!这些年,越长大,越学会了忍受,不痛快,不开心,委屈,都可以被好好的隐藏,却唯独接受不了一点点的好,一句关心的问候。
深深地吸了口气,仰着头,林露拍着胸脯平静着自我,也抑制着眼泪,好在久未听见施辰催促,她也不会显得太过难堪。
过了良久,林露也未听到楼下有动静,想到此地是鬼宅,她刚才着急忙慌的跑进来,伤心中也没多想其他,林露的胆子虽不大,但这里她并不感到惧怕!于是在心里默默念着:“我不怕的,我只是担忧着施辰。”叨完,她还点头用肯定的语气:“嗯,就是这样。”说了一句。
打着手机电筒,林露照了下房间的镜子,还好,近二十年来,哭的次数多了,眼睛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动不动就肿起来。
拨开窗户前厚厚的一重爬山虎看了看了楼下,院子里已没了施辰的踪迹,沿着空旷的过道,林露向其余房间寻去,边不太大声喊着施辰的名字。
这样炎热的夏季里,屋内回音环绕,凉意侵袭着周身,莫名有些惊悚,莫名,林露说:“不怕的。”
二楼梯口的第二间房里,林露找到了施辰,他似乎是累极了,躺在床沿侧睡着了,睡得很沉,鞋也未脱,毫不意外的,身下铺了从林露那里取来的床单。
林露轻轻地、轻轻地走近,在床床头柜上的背包中取出浴巾为他盖上,跪坐在地,透过台灯昏黄的光,静静地欣赏着这张盛世美颜。
似乎只有这样的情况下,她才敢坚定不移的直视着他,睡着了的他,那么无害,不像平常一样,不见安分,总有意刻意的撩弄着她的心弦。
看着看着,眼里的透明液体又不争气的滴落下来,温柔的轻轻喃道:“施辰啊!其实,你这样好的人不该出现在我糟糕的人生的,终究我给不了你回应,我曾经想啊!倒不如远离的彻彻底底,可!我好像逃不过你的追逐呢!”
那么,她又该怎么做才好?
面前忽然出现的那道身影,许是见施辰久不开口,他问:“你不怕我?”
摇了摇头,施辰平静的说:“不怕。”
“你,畏惧死亡吗?”
“从不畏惧。”原本每个人都会死,谁也不例外,只是迟早而已。
“你很喜欢林露?”
喜欢?仅仅喜欢怎够表达?“我爱她……胜过所有。”
“嗯,倒看出来了。”
一问一答着,明明是陌生人,又像是相识有久说来道去,都是彼与此心中共同的姑娘。
施辰抬头望去窗外月幕,柏宬认真观阅着手中的书,谁都安静,这样绝对的静谧,也不见得不和谐。
“她来了!”
柏宬忽然说了这样一句,也并未言明‘她’是指谁,但施辰知道,那人是林露,连忙撇下月色转头,毫不意外的,她就站在柏宬正前面距三步处,施辰连忙跨步走近,拉住了她的手臂往拉了一把,瞬间将她身形挡去了一半。
柏宬挑了挑眉,笑着说:“你来了!”
辰:“小露露!”
露:“这只鬼,我认得!”
三道声音同时响起,柏宬那一句平平淡淡的笃定问句,偏又像是发自灵魂的拷问,于施辰又或林露言,他们的心底,早就惊涛骇浪。
施辰最是感到不安,是的,从看见这个穿着古装的男人开始,他就一直感到不安,并非惧怕,怎会生出不安,原本他也无法理解,直到他提起林露,他才明白他的不安源自哪里,在看现在他话语里的熟练,就知并非毫无厘头,所以,他干脆站到林露面前将她整个挡住。
柏宬长长哦了一声,加之那声音好听得紧,愣是将个语气助词拖得几近魅惑,他颇感兴趣的问:“小丫头,你又怎识得我?这一世,我还尚未出现在你视线过呢!”
这一世?什么叫这一世?施辰越发戒备的看望着他。
看着身前高高的背影,林露嘴角笑意分明,轻悦的说:“小时候梦见你带着一个小姑娘去梧桐林间烤鱼吃,带着她去采花花草草,教她练武。”
遥儿,不管如何转世,血脉所赋予你的能力都不能被完全抹去,柏宬有些遗憾的问:“丫头,你梦见的就只有这些了吗?”
“忘了。”是还有许多,那时整宿整宿的,梦里全是他们几个,过去这么久,大多都被她忘却了。
“这个地方,也是曾属于我们的回忆呢!”转念一想,柏宬手中现出一张照片,飞向林露身侧,施辰欲阻拦,林露下意识的伸手接了来。
施辰有些不解的看向林露,以及她手中的照片,只见照片中女孩与林露长得六分相似,而那姑娘,骨子里透着与生俱来的孤冷,虽有相似,照片上的女孩却美得触目惊心,圣洁赛雪,且观林露,平凡得不能再平凡。
嘴角,她的笑容虽然很淡,从她望着身旁男子的眼眸里的情义却能看出,她是幸福的,并且喜自心底生,那个男子即是眼前的男子,除了服装不同。
林露有些惊讶的说:“他!”
原想问柏宬是不是照片中人,开口了却觉得多余,这不明摆着的么?
倒是柏宬看着施辰一脸防备与疑惑,望着林露说:“你,梦中的你,还有她,你们其实是同一人。”
柏宬所言,施辰竟毫不怀疑,他只想知道他的目的!
“同一人?你还都认识,那么你呢?你是谁?以及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若需道所以然来,大概,是我想她了吧!”柏宬起身向前行了几步,停在林露左边,眷念的看着她说:“至于这里,这儿原本就是我与她曾经的家。”
他那样认真的、灼灼的对视着她的眼眸,仿佛能看透她的灵魂深处一般,林露想,他的眼,一定有着吸附灵魂的魔力,是的,她感到她的灵魂都被震颤了。
这时,他对施辰说:“风梧,你终究还是没有守好我的宝贝,这个姑娘,她还这么小,她的心,就已经支离破碎。”语气都是凄凉的,那声音,似从远古传来,由远及近。
风梧?是在叫他的吗?施辰倒十分坦诚又愧疚的说:“是啊!我没有守护好你的宝贝,也没有守护好自己的宝贝。”
林露像个旁观者一样,一旁听着他们对语,柏宬对施辰的自检认可的点头,低眸看着手中的书,珍视的抚了抚那些宝贵的文字开,又将书页合上,郑重的放到书桌上。
早晨六点五十分的闹铃响起不过几声又被关上,一声轻嗯近在耳畔,像是因没睡饱不满足响应,闹铃未响的前一瞬,形成生物钟的林露已在这个时间点朦朦睁开一条眼缝。
铃声怎么就停了?
林露惊得睁全睁大了眼眸,我了个去,这!这!很惊悚的好吗?
我怎么会趴在他身上,应该是我怎么会在床上?昨晚不是坐在地上发呆了嘛?
难道后来睡着了?
睡着了之后梦游找床了?
林露丝毫不怀疑这个可能,小时候睡在高高的架子床上,时常第二天醒来她还会发现自己居然睡在床底下。
造孽啊!这该死的瞌睡?万恶的烂习,这也是为什么每次施辰因太晚不想回家,想留下打地铺,她都不能同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