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不懂悲伤?成年人忘记了怎么悲伤?不,他们啊!只是逝去的人从未被挂在他们的心上,又或无关紧要,那些快乐远比眼前的伤景来得大些,仅此而已。
明明是葬礼,他们的脸上笑意分明,男人们五六成群的围着一张张桌玩牌,女人们坐在大灶前,边磕着瓜子,边道人长短,好大一群孩子,更是围在电视机前看林正英的僵尸片,胆子小些的女孩传出阵阵尖叫声,会胆怯,却不见离开。
林露有些诧异的看着电视机里的画面,那一幕幕,都曾在她梦里上演,噩梦中,所有的人都化作厉鬼,她的妈妈,她的弟弟,更十指如魔,恨不能生生拧断她的脖,挖了她的心。
而她,不论如何拼命地奔跑逃离,都总会被找到,怎么逃,也逃不掉。
梦中,她想着,被同化了也好啊,如若她和所有人都一样成了丧尸,那么她就不再会被当做异类。
事总愿违,在她认命,甘愿同流时,林宏向一道光,他冲了出来,拉着她拼命地逃,跑呀、跑呀!跑了好久、好久,后面的厉鬼仍依旧尾随,行动飞快。
林露不管如何向林宏问话,他都不回答,不开口的林宏让林露感到比厉鬼还要可怕,悲伤在心头无限大的蔓延。
后来,林宏终于停了下来,转过身,入目,是他诡异的笑脸,猩红的眼眸,笑过,林宏将她重重的一把推出了不远处的崖口,下坠的那一刻,林露心里虽然伤心难受,但,终于结束了不是吗?原来,接近死亡并不可怕,反倒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
近崖底后,她奇迹般的平稳落了地,崖底好大,山谷好深,可她,为什么就没有死呢?
看着广阔无垠的天空,林露忘记了哭泣,准确的说,梦里,她从来不会落泪,她只是,平静的望着那万里无云。
从那日傍晚去老鹰隘,在哪里祭了祖,回来至今,每一个夜里她都做着各种光怪陆离的噩梦,那些梦,梦中,那样的真,真得可怕。
“又死人了,这个镇上真哩好晦气哦,隔个三天必定会有哪家会死个人,六七天前上学的时候,在马房路口,我看到有人办丧席,三天前,学校门口也在办丧席,那时候我还想到起,下回不晓得这是哪家要倒霉了,没想到居然是我们家隔壁,嬢嬢前几天都还好好的,咋个忽然之间就喝敌敌畏了嘛?”
“你都说了晦气咯嘛,不过还真的是哦,反正这个镇上酒席就没停过,丧席最多,听说那个嬢嬢是和他家男的吵架,生气下才喝了敌敌畏去。”
“就是就是,我跟我妈们说这个真太怪了,他们还骂我胡说八道,再说了,吵个架,至于吗,我还听有人说那个叔叔在外面养女的……”
旁边,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拉着和她差不多大得伙伴,眉飞色舞的讨论着八卦,说得十分生动。
实际上,林露早就发现了每隔三天内必去世一人这个规律,是了,从她搬到镇上开始,这个规律就没有改变过。
望着沉沉的夜空,林露眼底满是疑惑,老师说,世间无鬼神,大多怪论不过都是他们以讹传讹,添油加醋,才会扑朔迷离得可怕。
可,一个月前,她家门前的血浆事件,却是她真真切切的经历。
四个月前,林露一家搬进了自家新建的房屋,虽然在小镇上有了一个真真切切属于自己的家,那个家,有几分归属感尚且不论。
那时,冯维娟被诊察出已经怀孕四个月有余,建房过程中,林秋山在二楼粉墙,因搭建的木架突然松塌,他也因此摔坏了腿,如今尚在病床。
医生说,如果恢复得好,修养半年多后可将手中的钢板取出,一年多后,再将腿中钢板和钢针取出,或许他还能走路,却不能在做体力活。
如果恢复得不好,他这一生,就只能杵着拐杖行走。
这件事,对于他们这个并不富裕的家庭来说,是沉痛的,代价巨大的。
加之建房时,林秋山在银行借了五万块的贷款,如今,每个月既要还利息,以及工人的工钱又大部分未结。
冯维娟的肚子愈发的大,再过不久,将有一妹妹,或弟弟出生。
现在,多亏了外婆守在家中照料,幸运的是,几个伯伯家的房子又还建在隔壁,平常林秋山上厕所翻身什么的,都还有人能搭把手。
上个月中周末的中午,林露、林寒、冯离一,三个人在屋子里做作业的做作业,看电视的看电视,做家务的做家务。
冯黔西、夏燃、洛已、洛寻等敲了两下门后推门接连而入,夏燃边走进边咋咋呼呼的说:“林寒林露,你们家门口啷个回事唉?咋个有那么多血?”
血?
后院门口正蹲在三个超大号不锈钢盆前洗衣服的林露转过头,与冯离一对视了一眼,冯离一起身走到门后,在门架子上取了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林露,“把手擦干嘛。”
林露心头微漾,笑着点了点头,接过毛巾,擦干手后,夏燃从林露手中将毛巾拿了大大咧咧的丢到了洗衣机上。
一排人门口站在门口,可谓壮观,门口宽大的外院坝靠屋端,晒着长长的一铺排包谷子,靠行人道端,每隔一米有余就有一处血浆之类的东西,沿着长长的院坝,摆了约摸八九滩。
洛已不解的问:“这是个么子啊?血唛?”
洛寻笑着揉了揉洛已的脑袋,林寒摇了摇头,吐槽道:“你个人好好看看,不太想咯嘛。”
“咦,这个该是动物的内脏,最近老是有野猫在这一代窜,晚上跑去人家院子里,那些个小鸡小鸭子什么的,都被叼了吃了,第二天就剩下一堆毛和一堆血了。”
听着冯黔西的话,夏燃用力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可的说:“就是,我们那边都这样,家家户户养的牲口现在都不敢放去田里头了,晚上还要把它们用竹筐罩得严实点,最好上面还压一块砖头,不然鸭儿都得喂猫了。”
蹙着眉头,林露压着胸腔强忍着恶心,无法,太过敏感,直视软体动物,见到血,闻见有异味,她都会想吐,难受得紧。
也不多说,林露转身走进屋子里,舀了三盆水,端起一盆往血浆之类的东西上冲去,而后冯离一他们也跟着后面用水冲洗,夏燃则是用胶扫把将残渍扫到了街沿左下角的土地里,林露刻意的瞥过头去不看,虽然难受至极,但能忍受。
“咳!干净了,进去吧!”冯黔西拍了拍夏燃的肩头。
一家人堆了一个周的衣物,哪里是那么容易洗完的,家中的洗衣机时好时坏,加上,冯维娟本人的衣物都要求林露必须用手洗,蹲了这一个早上,林露的腰都好难直得起,酸痛得厉害。
冯离一站在一旁久久看着,林露好想让她起开、走远点,到底是没开口,她排斥冯离一的靠近,并不是讨厌她,其实,她厌恶自己的是自己,和自己莫名的情绪化。
看着大部分人在这个花样的年纪里理所应当享受时,只有她在为她的所得超负荷的承担,说不委屈难过那都是假的,但是看着爸爸的手和腿,想起那一日他浑身是血的模样,以及妈妈的大肚子,她无法抱怨,不能抱怨。
冯离一又是看了好一晌,蹲下身,白皙娇嫩的手拽着一件校服,弱弱的说:“姐,我还是帮你吧!”
林露头也不抬的摇了摇头,取下她手中的衣服,语气毫无波澜的说:“不用,我自己洗就行了。”要真让她洗,被妈妈看见了免不了又是责备,又或者因她洗得并不干净而又要重洗,不论因哪个,她都不愿意假手于人。
洛已咕了句:“你本来就该一起洗,又不是人家一个人的衣服。”
“快来快来,你们快来看。”忽然,门口又传来冯黔西的咋呼声。
夏燃和林寒首先冲了出去,冯离一又毛巾给林露擦手,门外,不久前被洗刷干净了的血浆,竟又那么整齐一致的铺排在地。
“啷个又搞起了嘛?也没听见猫的声音咯,还好没弄到包谷子里。”
林寒气哼了声,愤愤地看着血浆,两手叉腰,一副小大人模样。
再将血浆洗去,这一次,林露不经意间看见了血浆团里一堆不知何物的黏黏巴巴的、红得发黑的东西,丢下盆冲进厕所一阵呕吐。
她保证,像她这样从不生病的人,呕吐的感受算难受到了极致。
除了仍在洗衣服的林露和帮忙清衣服的洛已,以及片刻也离不得洛已的洛寻,一大帮人都趴在两边窗口等着那该死的野猫出现,等了一个多小时都不见来,他们在百无聊赖后玩起了捉迷藏。
野猫没有出现,下午又至,伙伴们各自回了家,屋子热闹不再,林寒趴在凉板床上睡了去,冯离一做着作业。
林露这边,所有的家务终于做完,冯离一煲了饭,菜却仍需要她炒,本想将洗菜水浇给门口桂树,推开门她又看见,那一排整齐幼稚的血浆再现。
傍晚,林秋山被伯伯们从医院担回来后,与同归的冯维娟和自一众亲戚一同得知了这件事,也是十分不解,经过观察,得出的结论是,我们家染上了脏东西。
否则,再无其他解释,只要我们守在门口,那血就不会出现,待我们都进了屋子,隔不久打开门,那血浆必然又现,总不会是别人的恶作剧?
起初,林露一直不认为世间有神鬼之论,纵使外婆他们都讳莫如深,她也从来不信。
冯维娟托她干妈去镇上有名的神婆那里算了一卦,神婆说,往年堂舅死前,我们家曾向他家借了一头羊,直至现在还未归还,堂舅在地府过得不好,他的家人都已搬离小镇,没有人给他烧钱祭拜,所以他就来找我们家讨债来了。
当天晚上,冯维娟挺着大肚子去街上买了祭祀需用的一应物品,让林露煮了好些个大菜。
临冬的夜晚风很大,吹得衣发凌乱无比,几分冷着上头,林露浑身汗毛竖起,镇头的西边,冯维娟指挥着林露哪里插香,哪里点烛烧钱,烧小房子,祭饭。
冯离一紧紧地拽着林露的胳膊肘,好似有些紧张,恐怕是小姑娘胆小,因此,林露也未推开她,默契的,大家都未多说话。
直至第二日,门口果真没有在见到那血浆,大家都以为此事已经翻了篇,半月又过,林寒毫无征兆的发起高烧,连带着日日梦魇,整整烧了一个礼拜不见退,打针吃药都试过,依旧毫不顶用。
村里的嬢嬢们又建议林秋山夫妇去看神婆,往常冯维娟夫妇两个都是不信这些的,这时候也是没了主意,只好抱着试试的心态,又去请了神婆。
神婆当天回复说,弟弟身上的高烧梦魇仍是堂舅作祟,他过后嫌冯维娟烧去的东西太少,不顶他那头羊珍贵,如果要他不再纠缠,就需在给他多烧些钱。
外婆得知了此时,也不说什么因由,嘴里叨叨着说怎么也不让自己女儿孙子再去花钱找罪。
没曾想,第二天一早,冯维娟发现林寒的烧悄无声息的退了,问询得知,整个夜里睡得也十分好。
外婆这才眉飞色舞的说:“那个就子臭不要脸的东西,一大把年纪了还啷个不要脸,那时你们结婚,他自己说的是把羊送给你们,你们是收了,也还给他们还了礼的,现在他还有脸来要赔偿。
就他那个没良道的混账玩意儿,他一死,个人的儿子就入坠到别个家去了,媳妇又急急忙忙赶着改嫁,他不去找他们算账,反而跑来祸害你们俩姊妹(夫妻)。”
越说越气急,外婆连连拍着桌子,随即想到她做的事,又尤为痛快的说:“去她奶奶的个铲铲,我那天听你们说了后就去街上买了桐梓油,也顾不得是晚上,脾气上来了,拿起就到他的坟头去给他浇了个稀巴透,保管叫他个龟儿子永世不得超生,看他还敢祸害我姑娘,死都死球了,还要作怪。”
这些事忌讳,冯离一听得个迷糊不解,林露却全都听懂了,听老人们常说,人死后,若是有仇,生前又奈何不得的人,死后,还真在村里头见过有人去旁的坟头浇桐梓油的。
从那之后,堂舅的事倒也落幕,只是,灵异之事也在林露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