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人崇尚埋悲抱乐,那些伤痕却从未被遗忘过,揉做一丝又一丝的导火线积攒在心底,压抑久了指不定哪天就会爆发——
女子原是风尘中独有千秋,不具风尘气之人,莲之,正如她的名字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莲之善古筝,一手琴音弹得极妙,不少文人雅士为闻她一曲,不惜栖居风楼之中。
莲之只是热爱这么一件事儿,她并不觉得这些人为她而来有多么的了不起,她亦不为此自感自豪。
莲之本是个冷心冷血之人,久居风月场,见惯风流人,她从不对除自己除外的人抱有期待,她深知男女情爱如蚀骨毒药,等你褪去一身傲骨,男子依旧是当初的男子。
莲之不信爱。
那一天,她立于蓝天白云下,踩着绿水青山间,缓缓徒步来到山顶中僻静的荷花坞游船。
寂静的山谷里只得听见虫鸣鸟兽的声音,莲之亦喜欢这大自然的声音,嗅着芬芳,心情也舒适。
忽闻一阵萧乐声传来,忽高忽低,此起彼伏,如怨似叹,仿佛在说世风日下、白云刍狗。
吹奏之人乐技极其高超,情感也饱满,莲之心之所动不经抚琴依着萧声起奏,似是在表达‘世人皆刍狗,谁也不能免俗,你也一样。’
那头萧声与莲之一来一各,若即若离,各自阐述,竟配合得妙,山谷中不乏行路人皆闻其声奔寻而来,听两者奏乐。
曲终了,莲之抚着古筝轻蔑笑了一下,也不知在笑什么。
执萧的男子竟摇船行至离莲之不远处,慵懒的斜倚在船上透过花与叶的缝隙看向莲之,眼神之中却是难以读懂的似曾相识?亦或是好久不见?
画面一转,莲之左手一只摇滚的拨浪鼓、右手一把古典的油纸伞,身后是老旧的木栅门,身旁是绿叶与红花,身下是流水与人家。
就在这个地方,这个位置,曾有人许了她青丝白发,许了她同老同归,他亦说尔心安处是吾乡,她竟信了,本是冷心人,爱的下场无非两种结果,终是被以背叛收场。
大地已经睡去,月亮的清晖尚无保留的铺洒着河面,倾泄在这一个孤独的惯了的人身上,星星也在努力的眨眼,好似在说有我你并不孤单——
女孩面无表情的如同行死走肉的慢慢的走着走着,目光时不时的回过头看一看,一看就是好一晌,像是硬要把空荡的街道看出一朵花儿来……
“还有几个时辰梦就该醒了,当新的一轮太阳普照在大地上,今天就会彻底的死去,有些信念被摒弃了一次、两次,第三次萌发的会是新生吗……“
女子的声音充斥着自嘲,甚至是悔恨,却越压越低:“够了,往后再见,不谈风月,与爱无关。”
空灵的声音被夜晚拉得很长,黯然失色的目光带着淡淡的冷漠,淡淡的不屑,淡淡的……悲伤。
走着、走着,走着,手像是忽然没了力气,拨浪鼓不轻不重的垂落在地上,空旷的夜色里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却是压抑非常,执鼓的人越走越远,仿佛——遗弃了它。
背影去了,灯柱下缓缓走来一个披着桀骜不驯的皮囊的男子,他缓缓的俯下身捡起那被遗弃了的拨浪鼓,男子直直的看向那个空荡的刚刚有人离去了的街道。
男子滑坐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摇曳着拨浪鼓,那样的夜色里,看上去竟是比那离去的女子还惹人怜惜些。
“莲之,莲之,遥儿,这真的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不,莲之不是遥儿,遥儿却是莲之!遥儿!”
任由泪水朦胧着双目什么也看不清,男子像是陷入了痛苦里无法自拔,喃喃低语,仿佛自己在跟自己对话。
林露从梦中醒来之后也陷入了莫名的悲伤,又是个奇怪的梦!虽然她不懂什么叫悲伤,她却能感染到那种难言的情绪,男子的眼泪也够使人心疼,当然她也不懂什么叫做心疼,只道心里不好受。
林露看不见外面天有否亮,起身套了一间外套,穿着毛线拖鞋出了房间,好吧,从小窗口望出天大概是没亮。
林露点了一根蜡烛照亮墙壁上的挂钟,时针定格在五,分针定格在七,林露心想天大概快天亮了,睡意全无的她轻手轻脚的打开堂门走出屋外,坐在山头上小凳子上看着太阳一点一点的爬上来。
起初东方只是浮现出一点点金黄的霞光,后又是一大片,紧接着太阳公公慢吞吞的探出了头,直到天空大亮,整个太阳浮现在天边,周遭的一切都开始变得耀眼。
林露笑了起来,她又发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她喜欢上了看日出,虽然她不懂什么是震撼,但今天当她看着华阳一点点的从浮现到升起,她震撼了。
往常都要大雾好一阵子才有太阳,今天这太阳倒是出得早,屋子里怎么有了声响?好吧!那是妈妈在传火的声音。
冯维娟看着开门进屋的林露,有些惊讶,她说:“你怎么待外边的,起这么早?”
“睡不着就起来啦,看你们都没醒就在外头待到起呢!”林露看了看妈妈不是太好的脸色,起床气?好吧,以后她就会知道这是起床气。
“早不早呢起来了,又不晓得看一下火,这哈火都灭了,又得要重烧,真是背时的姑娘。”冯维娟拿着火钳用力的捅了捅炉火,把底下的煤灰箱拉扯出来,朝林露吩咐。
“你去把煤灰倒到山头上,在拿兜兜把没完全燃透的籽籽捡出来,留到起改天睡觉前封火用。”
林露吃力的抬了抬灰箱,却是挪不动几步,使劲的往后拖了拖,才刚拖了一下呢,就被指责了。
冯维娟说道:“你这样子拖,十个灰箱都不够你挥霍的,迟早都得烂。”
好吧!林露又拿着洋铲,铲了好几铲子灰出去,减轻了灰箱的重量,这才费力的把它搬了出去,放下灰箱的时候她由于手酸,不由得速度快了些,灰箱边上的铁皮一下子割破了林露的手掌,鲜血迅速的从掌心涌出。
看着大颗大颗的血珠滴到地上,林露首先想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心慌,被妈妈发现她又要挨骂了吧!
林露把手掌放到青草上去摩擦,以此擦干手上的鲜血,在把煤灰倒在滴过血的地上踢了几脚,见地上没有血迹了她即摘了几棵平时爸爸妈妈用来止血的草药用石头锤碎了包裹在手上,忙碌完了这才掉出眼泪来。
那是委屈吗?是吧!只是她还没有学过这个词语,不懂怎么表达这个词汇。
林露一边掉着眼泪一边捡着煤籽,手被煤灰糊得又灰又黑,年幼的她却爱干净的用沾满露水的草清洁了一下手心的污渍,转了转手还是觉得不干净,这才偷偷的从后檐沟溜进后院。
令她恐惧的猪叫声此时就萦绕在耳边,那又能怎么办呢?她还是得忍着害怕待下去,她得清理干净手上的血污啊!这伤口是万万不能被家人发现的。
“林露,你去哪儿了?不是叫你捡煤籽吗?”冯维娟的声音在院坝传来,林露连忙回说:“我在喝水,喝完水就出来捡。”
“喊你捡个煤籽才花得了好多点时间呢?喝水喝水,偷懒耍滑吧!”
偷懒吗?林露的眼珠子定格在手掌心,忽而笑了笑,那许是悲伤的笑容吧!
林露回到院坝边边的山头上继续拾完了煤籽,那边妈妈已经打好了油茶汤,吃过早餐之后猪草也熟了,妈妈嘱咐她洗碗,妈妈则去喂猪。
伤口泡在水中总是不舒服的,林露堪堪忍着,想象着今天又要做些什么呢——
这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春天把树木和青草都拔高了老大一截,妈妈说没有什么好给外婆他们的,背了一些外婆家没有种植的青菜,再打点蕨苔再去山脚下的外婆家看望他们。
蕨苔生活在布满荒草的荆棘谷里,林露跟在妈妈的后面走得很吃力,时不时的就会被刺笼子被刮一下腿,划一下手臂,虽然有衣服遮住,却仍是难受。
林露不是第一次看见蕨苔,却是第一次听说它的名字,蕨苔的头顶上有个小卷卷,绿色的根茎上长着绒毛,在林子里特别常见,大多数却是被别人采摘过的。
林露陪着妈妈在林子里摘了许久,她的手掌上的伤口遭到触碰裂开又开始流血了,她在后边用叶子擦了擦,却是疼得不得了,妈妈吩咐她放进背篓里的蕨苔都染了血,林露却忘了注意这个问题。
他们去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正在屋后的山头上锄地,外公在院坝里剃竹子、编笼子,这些都是要拿去集市上卖的。
外公家门外边有两片竹林,都是他们吃饭的家伙。
林露看着一根接一根的竹条灵活的在外公的手里翻来覆去的编制,只觉得有些奇特,外公问林露要不要编着玩玩,林露茫然的点了点头,于是和蔼的外公用那些报废了的竹条教林露把编最简单的田字格。
坚硬的竹条落在林露的掌心有些生疼,林露按照外公的指示很快就学会了田字格,外公教她继续往下把田字格编得更宽,当他的目光注视到林露的作品上时却心疼的蹙了蹙眉,连忙走到林露面前捉住林露的手,看了看她的伤。
“娃儿,着啷个搞的,手都受伤了。”外公亲切的问道。
没有人关心的时候痛都是可以忍受的,突然间被关心了林露却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所有的委屈都如潮水涌了上来。
林露克制着眼泪让它在眼珠子里打转,并不说话,外公却更心疼了,他连忙寻了两个创可贴给林露贴上,抱着她坐到边上去休息,又急忙忙的去屋子里寻了蜂蜜给林露冲了一杯蜂蜜水,拿了好些杏子给林露吃。
林露看着杏子和蜂蜜水却并不吃,妈妈从小就告诉她不可以吃别人家的东西,即使别人给的也不可以拿,家里的好吃的与她更是无缘,所以林露特别怕别人在自己面前吃东西,她总是忍不住咽口水。
外公看林露不吃杏子,水汪汪的眼珠子却时不时的瞥一下,不免叹了口气,说:“露露啊,喜欢杏子就吃啊!这是山头树上结的,还多的很,喜欢就随便吃,不要拘礼,我是你的外公,又不是外人,外公给你吃东西你是可以吃的。”
说着外公又给了林露一个肯定的眼神,林露见外公不像别人那样说着客气的话面色却很难看,也就鼓起勇气拿了一颗杏子吃,却很拘谨,外公看了不由得欣慰笑了笑。
外婆和妈妈从土里忙完回来后递了一把韭菜给林露折洗,外公连忙说:“娃儿的手受伤了还洗啷个洗哦,你们大人个人弄不就行了。”
冯维娟看了看林露,脸上的笑意却是止住了,问:“你的手啷个受伤咯?”
林露当然不敢说是被灰箱划伤的,怯怯道:“刚才着刺刮到了。”
冯维娟哦了一声便没说些什么,吃过饭后林露在院子里隐隐听见妈妈和外婆外公在说什么上学的事情,外公告诉她以后周一到周四林露便寄宿在他们这边上学,周五放学后再和搭路其他的同村孩子一起回老家,周末的下午在下山来。
这样的告知让林露有些忐忑,这是一种对未知事物的恐惧,林露从小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连出村都极少,即使她很喜欢外公,也难免心不安。
转眼便到了开学季,妈妈带着林露和林寒来了镇上的一小,在学校里撞见了林宏,说来她已经许久没瞧见林宏了,村子不大,要一遇见一个人却说难也难,每个人都有许多事要做,林宏亦是。
林宏的妈妈拉着林露的妈妈在一旁吹牛,林宏和林露站在边上,林宏问:“你也要来一小上学了?”
林露笑着点了点头,小手却紧张的攥着衣角,即便如此,她的目光却清清淡淡,看上去似是毫不在意,若不是林宏也了解她,恐怕也会这么认为。
林宏拉开林露紧攥着的手,温声说:“不要怕,我在这里,以后你还有伴呢!”
体贴的问候让林露找回了一丝熟悉感,她在意的不过是林宏突如其来的陌生感,这让她惶恐。
她还发现一小的大多孩子都穿得很漂亮,他们背着好看的书包,她的目光落在那些妈妈们握着孩子的手上,她发现那些妈妈对孩子说话都好温柔,这一切都是她喜欢的模样,这一切都与她的经历不同。
林露有些沮丧的摇了摇头,她说:“我要住到外婆家去,周五在跟你们一起回村里,林宏,到了周五你可不可以等等我?”
林宏愣了一下,点头,“好,周五我来找你,我在三年级二班,你分好班级了来我们班告诉我一下,周五我等你。”
说完,林宏的目光转了转,落在他的妈妈和妹妹身上,那目光是黯然的,林露想林宏大概也伤心吧!他们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