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从断崖下的山林间呼啸穿行,不时有飞鸟疾行而过,一声声短促凄绝的啼叫使得山崖上环绕的楼阁透着诡谲的气息。
江湖皆知鬼行域的人往往昼伏夜出,如同暗夜中出洞穴觅食的魔蝠,来去无形,如同鬼魅。不同的是蝙蝠吸食人鲜血,而当鬼行域的魅影出现在夜色苍茫的江湖中时,便是悄然酿就着一场见血封喉的杀戮,在黑暗的某处挥洒着不为人知的血雨腥风。
“听闻鬼行域今日欲和毓樨阁结盟,啧啧,可得有好戏看了。”
江南一处客栈中,一执剑落拓的江湖人士侃侃而谈道。
“可不,据说这次还是特意向毓樨阁索要门客,这不赤裸裸的挑衅吗?毓樨阁何等做派,武林豪客汇聚,皆是仰仗阁主威名。鬼行域也不看看自己多少斤两,这次玩大了。”
一壮年豪士背上背着一把金破刀,仰头大口喝了一盏茶,抬腕擦了一把嘴角,络腮胡子的脸上尽是等着看好戏的戏谑样。
“哟呵,你们澜苍派不是与其他门派最合不来,怎得今日帮着毓樨阁说话。”很快有人认出了那位豪士师出何门,不由得语带挑衅地睨了他一眼。
“哈哈,邪不压正,鬼行域杀人如麻,如何能跟我们这种正道一派相比。别说我们澜苍派,换做哪个门派都要撑些颜面。你说是不是,神剑山庄的兄台?”
“你……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哎哟,你们神剑山庄的翻云剑锋芒这么盛,这不就背在你身后。”澜苍派的壮年豪士顿时哭笑不得。
方才还谈笑不羁的青年连忙将身后清光流泻的剑掩在袖中,神色有些不自在。显然是哪个学艺不精的弟子将山庄的剑偷下山,打算耀武扬威一番,却碰巧被有眼力的人识破。
“话说毓樨阁能人异士这么多,阁主会派谁去做这一门客?”神色窘迫的青年连忙转移话题。
“换做是我的话,身后有这么多相交慎笃的侠士追随,早就牛气到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哪舍得送入虎口。”
小小的茶馆有人谈论,江湖上也言论四起,阁主对鬼行域的结盟未曾出面表态,不免让人焦虑万分。各大门派皆观望着毓樨阁的动向,纷纷猜测着鬼行域这次结盟的别有用心,议论着毓樨阁也许不堪威名受辱,与鬼行域交恶,至此平静多年的江湖又会掀起一场风浪,血色弥漫,剑影刀光,门派间的生死搏杀也当平常。
而不久后毓樨阁主放话,竟应允的鬼行域的要求。各门派又纷纷震撼,暗自议论着毓樨阁在江湖颇具声名的门派弟子中,有谁愿意为此做出牺牲,终不得而知。
天幕滑下黑纱,属于鬼行域的这片深蓝夜空中今夜无月无星,仿佛无尽的黑色穹顶笼罩。漫长的寂夜,唯有山崖顶上环绕楼阁中透出明灭的微光,那是楼间肆意燃烧跳动的火苗。谢浮觞离开山崖走在通往山下林中的沙路上,在回头眺望时,不由得微微叹息。不知是否沾染太多腥稠的鲜血,煞气笼罩了整个山崖的夜空,今晚月色都不肯光顾,害得他一片黑漆漆地下山,好几次都差点摔了。域中的人皆跟夜猫子似的习惯夜行,自然不会有灯笼这种东西。这个向来沉默残忍的杀手组织,他加入其中委实憋屈得紧。
想到域主命他下山迎接的毓樨阁门客,他心中便止不住地好奇。早就听闻毓樨阁阁主年少出师便挑战毓樨阁主之位,至此一战成名,冠绝江湖,最喜结交能人异士,将之收纳入门中。如今送来的门客,想来也非等闲之辈。不过江湖之人有几分本事和威名的大多恃才傲物,阁主年轻有为,结交的也都是青年才俊,若是来个心浮气躁的人质,破坏了两派的结盟,倒时江湖门派攻伐,纷争不断,他乐见其成。
想到这儿,谢浮觞嘴角不由得泛起一丝冷笑,索性放慢脚步。他本就不是衷心为域主谋事,何必这般尽心迎接来客。毕竟正邪不两立,有哪个门派中受人敬仰的翘楚,甘愿被送到鬼行域这样江湖默认的邪道一派做人质。如今再有意怠慢,若那是个沉不住气的主儿,因此挑起了两派之争,他再借机脱身便是。
由此一路赏着暗夜深林,缓缓而行。不觉已走进山林中数里。前方的微月亭中浮现出明灭幽微的火光,正是他此行要迎接的门客。而亭中此时出奇地安静,他远远从扶疏的枝叶中望过去,既无武林中人佩剑上的剑气流动,也无不可一世的桀骜气息。树影婆娑间的那道身影,仿若流月清辉般清丽无双,看得谢浮觞一阵恍惚。
毓樨阁派来鬼行域这个杀手组织的门客,竟是个女子。不可小觑,谢浮觞提醒着自己,提着气息走到亭外,小心谨慎地未发出一丝声响。那女子始终背对着他而立,一身梨花白的长裙,袖口坠着梨花暗纹,素雅清隽不显张扬。微风拂过她手上的灯笼,扬起她身后随意挽就的青丝,如荡漾开了一池春水,他仿佛闻到梨花的清香。
“域主早已知晓姑娘到来,特派属下前来迎接姑娘。”他依旧不失谦卑地拱手向她一礼。
“有劳公子。”她淡淡转过身,清冷的眉目似冰山净雪,看得他心中仿佛有冰霜掠过。他心下微微一冷,这女子,着实清冷地可怕。但心中不免有些失望,原本想着碰上某个跋扈子弟,确是这般清隽沉静的女子。自己方才有意怠慢佳人,而她不声不响等候在这儿,这般从容淡然,叫他一颗怜香惜玉的心直感不安。
“在下来晚了,让姑娘在此恭候多时,实属无奈。”他再次躬身一礼,谦卑之态尽显。
“无妨。”轻轻开口,声音似山涧落泉。“阁主知晓鬼行域非域主之命不容外人踏足,兰烬便唯有奉命在此十里林中相侯,倒是有劳公子多行这一段路。”
对方通达事理,对此毫不介怀。他心中微微异讶,转而又收敛了神色,轻佻地扬了扬眉,俊朗的眉眼中闪过戏谑的光,“姑娘不会武,只身入鬼行域,就不怕前路吉凶难测?”
方才他就觉得惊讶,别说剑气,眼前女子半丝内力也无,与普通人无异。毓樨阁这般,就不怕域主怀疑受到了蔑视而震怒吗。
萧兰烬定定看了他片刻,苍白的脸上忽得勾起一抹轻笑。不知为何,他仿佛从那一抹笑中看出堪破世事,无谓生死的从容。她转眸看向寂夜中的山林,依旧淡淡开口:“阁主之命,不敢不从,况且命数由天,从来都身不由己不是吗。”
“这么说来,姑娘相信命数?”他眸中笑意更甚。
“不,我宁肯不相信。”她望向林中的某处,山风吹过葱茏的枝叶,犹如黑暗的海面翻滚的波浪。
对武林中人来说,三尺青锋在手,生杀予夺都不在话下。江湖中确实生死无凭,但那只是对着刀下亡魂说的。他从来都不信命数,一如当年在塞北的风刀霜剑中,敌众我寡的局面下将那群的蛮族部落一举倾覆。他犹记得那种浴血而出的绝望,周围尽是同伴的断肢残骸,他吞饮着弯刀上的鲜血,将蛮族的头颅如同蝼蚁般踩在脚下,血污的双眼将阴沉的浓云染成血色,仿佛漫天皆是嗜血的疯狂。
因此命数这种东西,他可以拼得遍体鳞伤,从地狱边缘生生拉回来。
萧兰烬几乎能看到他眸中翻腾的巨浪,他恍然回过神来,看到的是眼前女子依旧平静无波地眸色,暗暗叹了口气。一想到那般的杀戮,任谁都会失了心神吧。
塞北……呵,他忽得笑了一下,许久未曾回去过了,在江南呆了这么久,虽为这里杏花微雨的锦绣所陶醉,但也神往着这江湖上刀剑肆意的潇洒。想来这决断他人生死的快意,才是他入鬼行域的真正原因吧。
“公子若是再不快些为我带路,你们域主该着急了。”萧兰烬抬头看了看夜色愈发浓郁的天空,兀自走出微月亭,手中的灯笼照亮前方幽深的山林。她回过询问似的看向他。山林中微风穿过,传来幽幽的呜咽,诡异黑暗犹如她即将面临的未卜的前路。
“姑娘请随在下来。”他带着她走入暗夜,这女子如同梨花般纤尘不染,眸中的冰寒让他想起了塞北的风雪。哼,他心中冷笑,竟然她这般相信命数,就看她命数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