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
让陈镜河意外的是,儿子居然也会主动地和自己说话,而且不是虚寒问暖的客套话,这种感觉真的是有许久未曾感觉到了。从妻子离世之后,陈冼冰还从来没有和自己这样坐在一起好好地说上一句话。
激动的目光望向陈镜河,激动地无法释怀,多年来的那种情感一旦找到了一个宣泄口释放出来,心里面只有浓浓的喜悦,陈镜河的嘴唇轻喃着,望着儿子,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变得柔和了许多。
让他多年间从未从儿子身上感受到的那种人伦之爱又一次地享受到了,记不清有多久了,这是儿子第一次主动地和自己说话,陈镜河此时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怔怔地望着儿子。
“好好好!”
过了一会儿之后,陈镜河才反应过来,他急急地应道,甚至就连语调有些走音都没有发觉,结巴地接过儿子手中的方案,戴上老花镜,围在火炉子边认真地看了起来,而越看陈镜河的脸色愈发地凝重了。
陈冼冰的心也变得忐忑了起来。
陈盼怔怔地愣在了那里,看着父亲陈冼冰,就如同正在重新认识自己的父亲一样,此刻的父亲和之前的完全不一样。
祖孙三辈人,在陈冼冰做出这番举动之后陷入了沉默,陈盼有些愕然,陈冼河有些忐忑,而陈镜河正在认真地研读着陈冼冰的项目方案,一字一字地逐读着。
良久,陈镜河将厚厚的方案放下,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目光正好迎上儿子的目光,将方案放到了一旁,无奈地摇摇头,对着儿子神色凝重地说道:“这个方案做得花里胡哨的。”
陈冼冰一阵汗颜,陈镜河一语中的,“是,刘洪波区长也是这么说的。”
“你的这个方案,很多东西都是脱离实际情况的,想要将这些一下子都补充起来的话,是有难度的,不过你能有这个心思,我真的很是欣慰,想要修改这个方案,你需要做的有很多,不过首先需要让你认识一下通惠河。”
“认识通惠河?”陈冼冰一怔,那条河自己可以说是很熟悉的了,从历史到地理,从水文到用途,他可以说是倒背如流,他还需要再怎么深入地认识?
看到了儿子的脸上露出的那一抹轻视,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不过你所了解的只是最肤浅的认识,而想要真正的了解它,就必须要融入其中。”
陈冼冰并不明白父亲指的是什么?
这个时候,陈镜河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扭头对着不远处的陈盼问道:“小盼,你们人工清淤的进展怎么样,按照进度来说还没有完成呢吧?”
陈盼更是直接就脱口而出:“还得半个多月。”
“嗯,够了。”
陈镜河又想了想,又对着陈冼冰说道:“这样吧,这几天你抽个空儿吧,请上几天假,我带你去好好地认识一下什么是真正的通惠河,而且,这样对你也是会有用的。”
“爸,我只不过是做个方案而已。”
“是啊,可是你做的方案华而不实,而那些实实在在的东西就必须你要亲自去寻找。***他老人家有句话说得好啊,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只要先进行调查才能做出令人满意的方案来。”陈镜河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凝重。
陈冼冰为了工作,只得点点头,有些失望地说道“好吧!”
原本他只是希望父亲能够替自己来指点迷津的,没想到父亲并没有替自己解惑,而且还一竿子把自己支到了河上,陈冼冰并不明白父亲在做什么,而父亲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眼瞅着距离方案二次评审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心里不急是假的,但是现在陈冼冰也只能把自己所有的希望全部都放在父亲的身上,因为他相信刘洪波区长绝对不会无的放矢,他让自己找自家老爷子,肯定是有用意的。
“放心吧,不耽误你的事儿的。”
陈镜河好像有些看穿儿子的心思,胸有成竹地说道。
陈盼看了看爷爷和父亲,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转不过弯儿来,父亲怪怪的,爷爷也怪怪的,这两位今天的这翻话怎么感觉还是怪怪的。
这个时候,乔雪梁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进来,看到屋里的空气有些凝固,甚至有些冷场,乔雪梁下意识地反应就是直接狠狠地瞪了瞪自己的丈夫,陈冼冰投过来一双无辜的眼神,乔雪梁压根儿就没有理会丈夫的眼神,而是笑着对所有人说道:“爸,冼冰,小盼,开饭了。”
“好,先吃饭。”
陈家家主大手一挥,顿时那种尴尬的氛围消散得无影无踪。
乔雪梁朝着儿子甩了一个眼色,“小盼,来,跟妈到厨房端菜去。”
“好咧!”
出了门,进了厨房,乔雪梁朝着屋子里望了望,有些急迫地问道:“小盼,你和你爸又吵架了?我说你这孩子,每次都要和你爸吵得不可开交啊!你也体谅一下你爸,他最近工作不太顺,不要惹他生气。”
“没有啊!妈,我没惹我爸生气。”
“唬谁呢啊?你爸刚进门那会儿和爷爷聊得挺好的啊,怎么现在又没音了呢。你说,你是不是又跟你爸顶牛了,我说你这小子也是二十大几的人了,让着你爸一点儿,他现在更年期,脾气暴躁。”乔雪梁一副认真地样子,眼底掠过一抹焦色。她可不想又因为这父子俩的倔脾气而再一次闹得不欢而散。
“没有啦,不过我倒是觉得我爸不正常,估计是真的到了更年期了,今天我爸可奇怪了,他该不会是受到什么刺激了吧?”
“怎么说你爸的呢啊?他能受什么刺激?你小子就别在这里瞎猜了,今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听他声音没觉得有什么不正常啊?”乔雪梁不解地接话道。
陈盼神经兮兮地用手托住下巴,装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样子,对着乔雪梁说道:“那就奇怪了,我爸今天确实是怪怪的,而且爷爷也确实是怪怪的,这一对父子,今天行的是哪一出啊?奇了怪了!”
“你惹你爸生气了?还是你爸惹你爷爷生气了?”
“都没有啊!”
“这里面肯定是有问题,行了行了,快点儿端菜吧,一会儿就凉了。”乔雪梁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倒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又不能问陈冼冰这个当事人之一,自然这心里面有些七上八下的,她尽量在维护着家里的平和,操的心是最多的。
一家人坐在一张桌子前和和睦睦地吃饭,还真的是头一次。
这一餐吃得可以说是非常地平静,只有暖心的几句交谈,甚至就连陈镜河小酌了两杯,陈冼冰也并没有去过问,陈盼更是聊起了自己在河上的事情。
吃完了之后,陈冼冰和乔雪梁就提出要回家了,而陈盼要陪着陈镜河,等父母离开,陈盼看着有些失神的陈镜河,添了一杯茶之后,放在爷爷的椅子边上,有些担心地说道:“爷爷,没什么事儿吧?”
“没事儿!”
才怪!
陈盼看着爷爷那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里忍不住地一阵腹诽,他笑着说道:“那爷爷我先去工作了啊,有什么事儿您可要跟我说一声。”
“行,你去忙你的吧!”
陈镜河围着炉子靠在椅背上,他的心绪渐渐地又回到了之前,就连陈镜河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回忆了。
或许人上了岁数就这样,年纪越大,越是喜欢回忆。
自己记忆中的陈冼冰还是一个小孩子,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稚嫩,让陈镜河永远都不能忘记的是,陈冼冰那种绝望的神情。
那是在雅琴去世了之后,那一双含着泪和委屈的目光,恨恨地盯着自己,略带着稚嫩的童音问向了自己:“爸,妈妈呢,妈妈去哪儿了?你是不是不要她了。”
“小冰,对不起。”
心里面如同万蚁噬心一般地难受,只不过在儿子面前,他并不能表现出任何的痛苦,他记得她跟他说过:痛苦只会让自己爱的人更痛快,而快乐才也会让爱自己的人更快乐。
但是陈镜河知道根本就做不到。
“对不起有什么用啊,我想要妈妈回来。”
陈镜河还是没能够忍住泪水,顺着眼眶溢了出来,掉到了冰冷的地上,看着儿子躲到河边不想回家,想要找回妈妈的时候,他更是心如刀割。
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儿子的母亲回不来了。
看到父亲并没有说话,年幼的陈冼冰冷冷地哭道:“你说,你是不是不要妈妈了,不要我了,为什么妈妈病了你不在,我病了你也不在,你在哪里,爸爸,那会儿你在哪里?”
“我有事情要做,所以,所以……”
陈冼冰的哭声很凄厉,让陈镜河心口更加地疼痛,“还有什么比妈妈、比我还重要的吗?爸爸,你说啊,你为什么不回来照顾我们啊,我晚上害怕,妈妈晚上也害怕,你那会在哪儿啊?爸?”
年轻的陈镜河想要把儿子搂在怀里面给予他安慰,但是一直都在挣扎的儿子却是让他无法给予父爱般的慰藉,渐渐地陈冼冰直挣脱了他的怀抱,让陈镜河感觉到自己好像在这一刻失去了什么。
陈镜河变得低沉了起来,他更习惯于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墙上方雅琴那张笑得甜甜的照片,平日里除了工作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了,他心里面忘不掉那个女人,那个他一生所爱的女人。
她走了,也带走了自己的心。
同样改变的还有年幼的陈冼冰,陈冼冰就变了,变得懂事了,也变得更加漠视自己了,他知道自己妈妈已经世去了,而且也永远不会回来了。
渐渐地,因为缺乏交流和沟通,让这一对父子行同莫路。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话题也是越来越少,到最后,两人的关系也就渐渐地疏远了许多,直到最后变成现在的这种尴尬境地。
陈镜河之后也变得沉默了许多,多年来他总是一个人生活,邻居同事帮他介绍女人,也都被陈镜河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拒绝了,对于他来说,他的心里面已经有一个人了,再也容不下其他女人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