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讲的故事,不过是三界四海八荒九州之内最平淡无奇的一桩逸闻。比起黄帝大战蚩尤热火朝天、女娲补天人心震撼、大禹治水流芳千古、愚公移山轰轰烈烈,给几个无名小卒树碑立传,可以算是莫名其妙,甚至有些自吹自擂之嫌。话说回来,既然这几个无名小卒也配写入文章,必定有其过人之处,若各位客官得闲有空,且先别忙着打退堂鼓,先在这里捧个人场,再评断是否浪费时间不迟。
这世上,有的人含着金汤勺出生,这辈子的任务就是花光家里的积蓄;有的人从小受尽白眼,于是奋发图强忙着出人头地;有的人生活简单平凡,没什么奇特的追求,无非就是找个有缘人结婚,再为孩子的学区房劳心费力,子子孙孙无穷匮也。飞禽走兽忙着觅食,细菌病毒忙着繁衍,本文要说的这群人可不太一样,他们的生活跳脱三界之外,平日里没有柴米油盐的烦恼,没有案牍公文以劳神,旁人给了个美称,叫做神仙。
做神仙好,这话是没做过神仙的人说的。他们羡慕的是神仙们不必为了三餐饮食着急,不必为了儿孙娶妻生子烦恼,殊不知做神仙的也有天人五衰之哀,也有犯错被罚之恼。在神仙的头顶上,还有个叫做天规天条的东西成天束手束脚。
闲话休提,故事有点长,随便拎个头绪,就从林员外家的一个叫做蒋怀龙的小厮横死街头的事情说起吧。
单听蒋怀龙这个名字,您大概也能猜得出,这人不是个平常的小厮。话说大凡圣人出生,必定天有异象,汉高祖刘邦的母亲生产前,梦见与龙神相遇,临产时雷电交加风雨大作,有蛟龙盘旋于其母之上,遂生刘邦。孙策与孙权出生之前,其母分别梦见月亮与太阳飞入怀中,果然生出人中龙凤。就连南唐后主李煜出生时也是满室异香,虽然此人为亡国之君,但其文采飞逸,诗词水平之高不用言表。
言归正传,话说这个蒋怀龙出生之时,也算是天有异象。话说那日电闪雷鸣,风急雨骤,其母梦见一条年幼的赤龙在天空盘旋,随即一道闪电劈空而至,将那幼龙从天空打落,掉在她肚子上面。该村妇本来难产昏厥,此刻突然惊醒,不一会儿便产下一个男孩。此时突然天降甘霖,红光满室,众人皆感叹不已。
村里唯一一个识字的,是个姓余的半瞎子,人送外号余半仙。余半仙几缕墨髯,长得还算周全,如果不是年轻的时候算命算错了被打瞎一只眼,恐赞一声仙风道骨也不为过。话说这余半仙,听说了村妇生产的异事,在家里开坛做法斋戒三日后,严肃地对蒋家夫妇说,这个男孩今后富贵无匹,遂收了蒋家五两雪花银,给孩子起了怀龙这个名字以对应天象。
蒋家夫妇都是地道朴实的农民,听说自家的孩子今后可能是天潢贵胄,自然是眉开眼笑,乐不可支。他们二人本是村上最穷困的人家之一,种的地也是最贫瘠的,只不过二人勤劳,又逢上好几个丰年,倒也积攒了不少家产。因着余半仙的话,他们对小儿子蒋怀龙格外看重,谁知却引起了大儿子蒋有财的不满。
话说蒋家的这个大儿子,从小就是村里的混世魔王。他生性好吃懒做,又常常呼朋唤友偷鸡摸狗,二老去世后,很快败光了家产。因着家中一贫如洗,自然没有姑娘看得上他,二十八岁还没娶上媳妇。村里的宗亲长老给他张罗婚事,说了个智力上有障碍的外村孤女,可就算是娶个傻姑娘,也得要银子不是?蒋有财脑瓜子好使,灵机一动,计上心来,把十三岁的弟弟卖给县城里的大户何员外做小厮,得了二十两银子,这才把自己的婚事定了下来。
蒋怀龙在何家做小厮,转眼也有四年了。初来时,何员外家的管事看他年纪小,人又活泼开朗,便给他派了放牛喂马的轻松活计。来自蒋家村的人都知道蒋怀龙出生时的异事,进了城一说道,很快便传开了。管事的听了以后也觉得稀罕,跟众人玩笑之余,也存着几分“苟富贵无相忘”的意思,待他一直不错,尽管这么长时日也没看出他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有志不在年高嘛不是。
可就是这个被半仙预言富贵无匹的人,这日与旁人赌钱,输了以后耍赖,竟然被一群恶棍群殴,横死街头了。
在一旁围观的小厮宁二说,可怜怀龙三天前才娶的新媳妇,这么快就守寡了。
也有人揣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心思,恍然大悟似的说,那蒋怀龙出生时天上盘旋的赤龙,怕不是什么吉神,而是妖孽,那天红光满室异像也不是什么好兆头,而是妖孽降世的邪芒,否则怎么就遭天谴了呢。
众人议论纷纷,这时人群中走出来一个少女,煞白着脸,蹲在蒋怀龙的旁边,翻检着他身边撒落一地的石头。宁二顾不得去想哪里来的这么多烂石头,出声唤她:“凤小姐,节哀吧,没救了。”
少女不说话,低下头在蒋怀龙身上摸索着什么。宁二是个好人,怕她是伤心过度神智失常,便去拽了拽她胳膊。少女不理会她,也不说一句话,只着急地在蒋怀龙身上摸个不停。突然间一阵阴风扫过,扬起滚滚黄沙沸反盈天,高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宁二抬起头看,只见一道闪电斜斜劈来,愤怒地将天空撕成两半。闷雷滚滚中,一条赤龙扬身而起,于闪电乌云中翻腾不停。宁二见此情景遍体生寒,突然间眼前一黑,后来的事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在菱凤成为蒋怀龙的妻子之前,宁二对她并没有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是何员外儿子的小妾柳氏的妹妹。何员外本是京官,致仕后回到家乡,靠着地租和小产业生活。独子很有出息,受圣上器重,几个月前刚封了江西巡抚,已经走马上任去了。去的时候只带了原配,小妾柳氏因为重病不能随行,前段时日竟病故了。
话说菱凤作为小妾的妹妹,为何会生活在员外府里,还被人称作“小姐”呢?说来也简单。何员外为官清廉,自然是个好人,儿子纳了村上良家美女柳氏为妾,因为其父母亡故,妹妹无人抚养,便一块儿带进府中。何员外喜欢菱凤的伶俐,再加上膝下没有小儿女,便把她当成亲孙女来养,那时府中都称呼她“小姐”。可惜好景不长,何员外重病卧床很久不能理事,主母和媳妇都不喜欢这个女子,又因她在一件事上失了女德,便做主把她许了自家的小厮蒋怀龙。哪里知道这个蒋怀龙名字起的好,命却不大好,刚娶了媳妇,还没乐三天呢,就一命呜呼了。
如果蒋怀龙的父母还在,教余半仙两只眼睛都瞎掉也不冤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