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将东玄二人送走后,满乎将满佑以及所有仆婢都赶出了这处院落,然后闭上了门户,并吩咐所有人不得入内。
他自己随后却是悄悄遁出了青山镇,往东北方向飞去,进入镇外的山地,又飞行了近四百里,在乱峰之间找到一处深涧,纵身跃了下去。
顺着涧中水流往源头追溯,经行约小半个时辰,才见到一处瀑流怒堕、飞珠溅玉的峭壁。
满乎伸手一拨,那瀑流从中一分,像珠帘掀卷,露出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罅隙,然后他钻了进去。
在逼仄的隙道里走进百步,瀑布声逐渐微小,再有数十步,便入至一处宽广地穴,这里幽寂无声,满乎不由屏息。
他神光一耀,一只巨大的头颅石像便被照了出来,其形容似狗,两耳尖竖,只是面上长了八对眼睛,龇牙咧嘴,狰狞可畏。
满乎正对这个头颅,相距不过数丈,那头颅几乎占满了他的整个视野,尤其是上面的八只眼睛,每一粒眼球都是一枚硕大的幽绿宝石,像是在一齐盯着他。
他心中一紧,连忙侧身飞开,从旁侧绕了过去,那头颅之后还有身躯,满乎不愿多看,径直越过,来到一座高坛之前。
这里摆放有一座神龛,里头竖着一具木像,形容与他相似,看去很是寻常。
他在神龛前端坐下来,送入一道神力往木像中去,然后对着木像轻轻呼唤:“大兄!大兄!”
对面的神像没有动静,满乎也没有什么意外的,不断输送神力,同时不停呼唤。
再约有一刻钟后,木像忽然醒转了过来,睁开一对猩红眼眸,其中似有残虐、暴烈的情绪转过,看着满乎好一会儿,才道:“小弟,你何事呼唤为兄?”
满乎道:“大兄,你这功行,似是又有增进?今次回应比往日又快了些许。”话虽这样说,可他脸上却并高兴之色,反而眼含隐忧。
“唔,如今我座下信众又多了数万人,享受血食比往日多了一倍,自然进益不是寻常可比。小弟,你也莫呆在春霖了,不如来为兄这儿,你我兄弟联手,又有这精进法门,不怕不能再开辟出一个春霖来!”
满乎却是摇摇头,道:“大兄,你不必劝我,邪神之道虽然精进甚快,但容易堕落心灵,非是正途,而且我观你神意芜杂,怕是那血祭法门大有缺陷,我是决不愿走这一途的。”
神像闻言沉默了片刻,道:“也好,你我兄弟一明一暗、一正一邪,正是可以里应外合,早晚能恢复满氏荣光,只是小弟,你决意走正神之途,但此生成就怕也不过如此了。”
满乎点点头,心里其实自有一番想法,他神秘一笑,道:“大兄,我这里又寻到一途,正可解你我眼下的困境,既不必如我一样困厄在四重境内,也没有邪神之道的危险。”
“哦?说来听听。”
当下,满乎将东玄人道来访之事,以及建立商会之事,还有他和金、林二人的谈话叙述了出来。
听完这些,那神像似是有些不信,又似是在思虑,良久冷笑道:“那两人说得简单,其实哪会这么轻易将法门交予你?不过许下画饼,空头承诺,小弟,你莫被骗了!”
“我岂是糊涂之人?也不至于凭其人一番言语就动了心思,”满乎微微一笑,从怀里拿出一枚玉符,接着道,“其实我春霖万载坐看人妖争斗,虽然不敢插手,但岂有不去探究了解的道理,许多人道功法要诀,各处神庙或多或少都搜罗了一些,这一件宝物是我偶然得之,里面有一篇功法。”
说着,满乎屈指在玉符上一弹,那玉符倏然一亮,便在空中照出数百个篆文,龙形蛇线,清逸飘渺。
“那你可是修炼了?”
满乎无奈摇摇头,道:“看是看得,只是其中用语艰涩,我为此学了东玄文字,却也解得不甚分明,所以还未尝试修炼,我与人道相交,便是想方便打探其中奥义。”
关于人道修炼之法,其实他已经打探出许多,只是多是一些概况,至于精细之处,他也是半知不解。
“小弟你有此机会,或许不必困守在神灵一道上,或许能另辟出一条蹊径来。”
满乎本想劝大兄与他一同参修人道功法,只是其人这样说,似是并无此意,心中知道其人舍不得邪神之道的精进速度,不由心中哀叹一声,但还是试着劝道:“大兄,你何不……”
“小弟,你不必多言,”神像打断了满乎,“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况且你所说的人道法门未必修炼起来就比正神之途容易。”
“对了,有一件事,”神像似乎想起了什么,“最近,我那处之所以能聚集信众,也是发现蛮荒之中那妖族异动频频,逼得四处土著不得不在我那里寻求庇护,妖族不知在干什么,或许会对春霖不利,你要小心一点。”
满乎感激点头,眼中略有一丝欣慰,他这位大兄虽然走上邪神之道,但对他还是一如往常亲近,这让他放心不少。
两人还说了一些话,那神像就安静了下来,满乎知道这位大兄意识已是褪走,他也没必要留在这儿,就从地穴出来。
满乎原路返回,他并没有在高空飞行,而是在山岭间穿梭,离地仅有数里而已。
行至半途,他耳朵一动,听到了一丝异样响动,有兽吼之声,也有刀兵相接的击打之声,这可很是少见,便寻觅了过去。
绕过一座宽广的山体,在山麓斜坡之上,有一处小山寨,占地不过八九亩,山寨上空一抹晶蓝神光浮着,还有一个持剑道者守在一旁,其人袖袍飘飘,与他昨日见的金、林二人一种风味。
“莫不是东玄使团中的一人?”满乎心下一思,有所猜测,同时落在一株从崖壁斜伸出来的松干上,并且隐去身形,躲在一旁暗中观察。
那个道者一手持宝剑,一手捏诀,眼神扫视山寨四周,极为警惕,像是在提防着什么。
其人旁边的晶蓝神光之中,一个蓝发环身、肌骨冰洁的女子缩成一团,她脸上表情痛苦,双眼紧闭,细看她着身衣裙上还沾有斑斑点点的血痕。
而在他们脚下的山寨里,并不见有什么人,不过以满乎灵觉,感应到山寨下有几处地窖,里头共有上百道生人气机,应该就是山寨里的人。
观这种情形,满乎心里隐约猜测到发生了什么事,他朝四处看去。
果不其然,四面的林中传来窸窸窣窣之声,有惊鸟飞起,木干枝叶连连晃动,像是有什么猛兽在穿行。
那道人也是注意到了这点,只是这样的异动有四处,他不能心分四用,便只好盯住最靠近山寨的一处。
一只灰熊从林木间蹿出,出现在山寨周围的空地上,其嘴里低声嘶吼,冲着上空两人一声厉叫,便蹬动四肢,飞快地朝山寨奔去。
那道人眼神一凝,左手飞速变诀,同时嘴里念着什么,右手将宝剑对准灰熊,便见一丝银芒从剑尖坠下,往灰熊身躯一落。
当即一道爆鸣,夹杂痛苦哀吼,兹兹电芒闪烁,那灰熊背上便黑了一大片,须毛枯焦,血肉模糊,发散出焦臭乌烟。
此时其他三个方向接连蹿出三只体型一般大的灰熊,道人没有去管,而是将宝剑一掷,剑上旋转霜芒,对准底下受伤灰熊穿刺而去,疾厉一声,贯胸而过,灰熊犹自未死,发狂挣扎了几下,然后大片鲜血流出,倒了下来。
道人做完此事,不得放松片刻,转向另一只灰熊,召唤宝剑向之刺去,同时积聚法力,准备再放一道雷术。
这只灰熊似是极具灵性,身躯一侧,同时举掌往飞来的宝剑上拍去,咣当一声,宝剑被拍飞兜转,同时在熊掌上留下一道伤痕,缕缕鲜血溢出,灰熊身躯却安然无恙。
这显然更是激怒了灰熊,它狂叫不休,伏着四肢在原地打转,仰起头颅死死盯住上空的道人。
道人见这只灰熊被自己吸引,反而松了一口气,这熊精道行不深,不能飞遁,威胁不到自己,怕的是其一意冲进山寨吞杀凡民,反倒可能难以阻止。
但怕灰熊还是要奔进山寨,他驾驭宝剑在这只灰熊身外盘旋,想要将之威慑在原地,那灰熊只要一动,他便控制飞剑向其斩去,灰熊闪躲不定,或是伸掌抵挡,一时不能突破飞剑缠斗。
还有两只灰熊,道人很是犯难,他修习道术不多,对敌法门更是只会这一手剑术和雷法,而且还不甚精通,这些熊精皮糙肉厚,非得刺穿脏腑才能斩杀,他不知能不能阻住。
尽人事,听天命吧!
道人看了一眼身旁晶蓝神光中的女子,见其一动不动,似晕厥了般,暗想:“这位道友也不能指望了,她本来就受创颇重,到时若真阻不住,便带了这位道友,再救得几人离开也是好的。”
道人掌中蓄了一道雷法,此时已经能够施放,他毫不犹豫,伸手往下一按,掌心之中一道符印闪烁光华,便见一道雷霆坠下,向一只灰熊劈去。
那灰熊被雷霆劈中,四肢一软倒了下去,随之却发出一声怒吼,身躯一抖,又站了起来。
道人暗叹,果然此术只能伤这熊精,却难以取其性命,而且还有一只熊精,他已是无能为力了。
他取出一方丝帕,迎风一晃,涨成一团云絮,浮在半空,然后袖袍一卷,将那女子挪到云絮上,便要降落云头,希望赶在熊精肆意吞杀之前,带得七八人上来,再多的话他这方宝帕就载之不动了。
忽然那女子好似受到震动,被惊醒睁开双目,她朝道人感激一瞥,就运开神光,张口一吐,一团雪白气雾喷出,朝下一落,罩在了那只受雷术的灰熊身上,眨眼之间,灰熊身上寒霜冻结,连带其身外数丈之内,霎时结起冰棱。
道人不由驻足,惊讶地看着那只熊精,在他感应之中,其已经没了生息。
做完此事的女子,原本脸色就苍白,如今更是一点血色都无,其人像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而且这女子还不愿停下,她撑手站起,身外晶蓝神光好似风中火烛,将灭未灭,虚虚闪烁起来。她足下一踏,走出云外,神光一起,投向山寨之中。
道人猜测她或许还有什么手段,其人要做,他不妨为之拖延一会儿。
他自袖中摸出四面令旗,扬手一抛,四面令旗分别飞向山寨四方,插入土中,然后他法诀一起,便见一阵浮光变换,整个山寨就凭空消失了。
这只是一个幻阵,不能伤敌,而且只有看的人离得足够远才能发挥作用,只要稍稍走近,便能发现端倪,进而窥破。
不过糊弄一下这些灵智未开的蠢物或许可行,道人走下云头,降到离地四五丈之高,召唤飞剑,将两只熊精引至一处,同时诱其远离山寨。
为了防止这些熊精脱离他的掌控,他又降落一丈,此时他离地面也只有两三丈的高度了,这些熊精本就身形高大,未必不能触碰到他,他此时也是小心万分。
好一会儿,四周忽然灵机一荡,他布下的幻阵受此影响,不攻自破,山寨形影又露了出来。
此时,山寨里传出吟颂声,只见七八个汉子抬着一座神像走出来,是一个手持板斧的高大男子形象,后面跟着男女老少扛着四五个木桶,以及那个女子,他们口中吟唱着什么。
他们把神像抬出寨门,置于空路上,然后纷纷跪在一旁,高呼大喊,不停叩首。
那女子则在神像前坐了下来,伸手一挥,其中几个人起来将木桶抓在手里,对着神像一泼,淋漓血液洒出,染遍整个神像。
女子念起了咒文,她一人声音就盖过了所有人,只见神像身上肌肉缓缓蠕动,好似要活了过来。
只是迟迟没有更大的动静,而道人这边两只灰熊见近百生人出现,立时就被吸引了过去。
道人控制飞剑连连舞动,也难以做更多阻挡。
眼见熊精就要上前吞杀他们,寨民纷纷惊慌,却没有逃散,继续在那里祈祷。
其中几个老人走了出来,他们知道是祭品不足,才致神像不能唤醒,他们拔出腰间骨刀,割破手腕,汩汩鲜血流出,趁着还有力气,将自己的鲜血涂在了神像上,没人阻止他们。
神像因而更加鲜红,更有生气,四肢有动作的迹象。
只是这样还是不够,又有十数人站了出来,他们是山寨里年纪最大的那批人,最该先做出牺牲。
他们将自己的鲜血涂在了神像上,他们献祭了自己。
剩余之人没有阻止,还在跪拜祈祷,只是传出零落的哭声,深深哀意不言而喻,他们想乞求一个生的希望。
道人远在百丈开外,不断出剑阻拦灰熊,见之不由动容,暗叹一声,不惜法力极力阻拦。
在有近三分之一的寨民献祭后,神像总算活了过来,那女子娇喝一声,渡入一道神意,神像凌空一跃,一步两三丈距离,呼喝大喊,高举板斧,迎上冲来的灰熊,打斗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