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暴雨中,又是一个青光明闪!电照长空,把姑娘的脸色映的惨白。
“你……说什么……”沈嫣然如坠噩梦般地呢喃着。
然而循着沈父有意无意地目光,她还是看到了……
“娘!”
撕心裂肺的呼喊中,沈嫣然不顾一切地就冲到了里间的床前——冲到了那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更骨瘦如柴的女人跟前。
“娘~~”
她怎么也不相信,原本虽然纤弱,却依然明艳动人,温文慈祥的母亲,才不过一天,竟然变成了这样!
“娘啊~~”
她怎么也不相信那个小时候总是抱着自己说:“嫣然要乖,晚上娘给你泡花蜜喝好不好?加糖的那一种哦。”的母亲,任凭她再怎么声嘶力竭地呼喊,也竟然已经没有了回应。
“娘,娘啊~~!”
她怎么也不相信那个每年进香的时候,总会向菩萨低声祝祷:“保佑我儿一生平安,所有灾祸,具由为娘一身承受。”的母亲,任凭她再怎么摇晃,竟然也无法睁开。
许久……
仿佛连上天,也不忍再听到女孩的哭泣……
床板上一动不动的女人,终于微微地动了动。
“嫣然……你快走……你爹他……他要将你卖给刘家,你快走……”沈母的声音轻的仿佛随时会断气。
然而即使这样,她也依然拼尽着最后一丝力气,固执地想要把女儿推出去,推出这个无尽的深渊,推出这个早已没有一点温暖的家。
然而……
“走?她又能走到哪儿去?”刘铁男的语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屋外的苍穹上,翻搅的黑云电走金蛇,不时传来沉沉闷雷,像巨大的车轮碾过,发出吓人的爆裂声。
是的,她又能走到哪儿去?
夫为妻纲,父为子纲,哪怕这事捅上了天,她沈嫣然也没有任何办法否定这一纸婚约。在《大梁律》的面前,所有的抗争,所有的努力都显得那么卑微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明晃晃地闪电,一个接一个地撕破天际,把雨中的天地照的宛如地狱,也照的站立中的刘铁男分外阴冷。
“女儿啊,你就认了吧……”沈父再次“语重心长”地劝道,“你嫁到刘家,吃香喝辣,岂不比赖在这里强得多,爹这都是为了你好……”
沈嫣然没应声,只是轻轻地把重新陷入昏迷的母亲在枕头上放好,跟着缓缓地站了起来。
死一般沉寂的木屋内,只剩下密集的风雨,“哗啦啦”地响成一片,映得沈嫣然的背影愈发的纤弱,愈发的无助……
“终究只是一个柔弱女子罢了,还想翻破了天不成?”刘铁男微微冷笑,暗自得意。
他垂涎沈嫣然的美色已经很久了,这才苦心积虑地设局,让沈父欠下他一百两的巨款,逼他卖女抵债。
事到如今这个局眼看就要成了,他又如何能不得意?
“咔嚓~!”
又是一个霹雳石破天惊,车轮子碾过石桥似的在头顶上回转盘旋。
“借条。”沈嫣然忽然轻声开口了。
刘铁男一愣:“什么?”
他一时没听清——不如说他不想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借条,”沈嫣然冷冷地看着他,“给我。”
刘铁男和沈父面面相觑,都不知道沈嫣然究竟唱的是哪一出,不过想想众目睽睽之下,她也玩不出什么花样,终于还是给她了。
沈嫣然伸手接过,扫了一眼,跟着从怀里掏出陈湘给的银子,放在了桌面上。
“这里是我家欠你的一百两。”沈嫣然道,“你可以选择拿走它,然后马上从我眼前消失,也可以选择让我把银子吞下肚子里,那么你什么也得不到,你自己选吧。”
刘铁男和沈父瞠目结舌,一下子全都傻眼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沈嫣然居然当真拿出了一百两银子。
如果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就摆在那里,他们简直要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尤其是刘铁男,他直愣愣地看着桌上的银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如果可以,他倒宁愿自己是在做梦,可沈嫣然冷的仿佛能够冻结空气的眼神却分明告诉了他——这不是梦……
自己的计划,真的彻底泡汤了……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沈嫣然当真拿得出这笔钱。
可沈嫣然的心却在滴血……
这笔钱她本该退给那位“陈大人”的,如今形势所迫,不得不用,可用了之后怎么办?自己拿什么来还人家?那位“陈大人”或许可以不在乎,可沈嫣然不能不在乎——她沈嫣然绝不受嗟来之食!
而另一边的沈父也如泥塑木雕地呆在了那里——不过他却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女儿不知从哪搞来了这么大一笔钱,这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喜的是自己背上的巨债居然这么容易就还清了。
他毕竟是沈嫣然的亲生父亲,虎毒不食子,如果不是这一百两的巨债,他也不愿卖儿卖女。
三个人各怀心事,屋子里的沉默比刚刚的死寂还要沉重。过了半天,还是沈父第一个反应了过来。
“刘老板,你看这……”他忐忑不安地看着刘铁男。
而刘铁男盯着沈嫣然,一时举棋不定。
如果执意要人,他不怀疑沈嫣然有吞金自逝的勇气,那样的话自己的确什么也得不到;可如果收了银子,沈父没了把柄在自己手上,拿什么得到沈嫣然呢?
踌躇半晌,他终于狠狠一咬牙:“我们走!”一边说,一边恨恨地拿起桌上的银子,带着手下掉头离去。
毕竟逼死了人,自己人财两失,还不如拿回银子走人。
至于沈嫣然……
“将来再找机会便是,反正沈父嗜赌,有的是办法拿住他。”刘铁男暗暗想道。
※※※
可他能想到的,沈嫣然又怎会想不到?
刘铁男走了,赌坊的打手们退走了,望着这个好不容易回复了平静的家,望着眼前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畏畏缩缩地几次张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的男人,沈嫣然真的很想给他一个巴掌。
可她不能……
他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嫣然,我……”
“你别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沈嫣然恨恨地打断他。
沈父一愣,他花了好半天才鼓起勇气开口,被女儿一句话,所有的勇气登时烟消云散。
“你的借条如今在我手上。”沈嫣然扬了扬手里的字据,“白纸黑字,现在是你欠我一百两!”
“这……”沈父噎了个怔,旋即笑了起来,“嫣然,你别开玩笑了……”
可沈嫣然却没笑。
“我、没、开、玩、笑。”她一字一顿地说。
沈父像是不认识似的地看着面色如罩严霜的女儿,就那么呆然地看着,看着……仿佛在看着什么怪物一般。
过了半晌,沈父忽然意识到女儿是来真的。
“你……”他咽了口唾沫,“你要怎样?”
沈嫣然不答,反身走进里屋,再出来的时候,手中已多了纸笔。
“写!”
她“啪”地一声用力把纸拍在桌面上。
“写什么?”
“字据。”
“字据?什么字据?”
“我要你保证以后不再进赌坊,不再下酒馆酗酒!否则……”
沈嫣然扬了扬手里的借条,后头的话就没再说,也不需要再说了。
沈父傻眼了……
他没想到女儿要他写的竟然是这个!
不进赌坊,不下酒馆,这简直要了他的命,可如果不写,那白纸黑字的一百两欠条上,可有自己亲笔的画押!
“好好好,我写,我写……”
形势比人强,沈父也只能认命地拿起了笔。
但与此同时,一抹诡诈却悄然无声地掠过了他的眼中。
沈嫣然没留意父亲表情中微妙的变化,字据立好后,她拿着墨迹未干的白纸吹了吹,便仔细地叠好放入怀中。
事情到此应该已经彻底结束,可她的心里却半点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相反还堵得慌。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实在是大逆不道——自己从小饱读诗书,结果却变成了威胁父亲的不孝女……
可为了这个家,她没办法。
“希望……爹以后真的可以重新做人吧。希望娘她……”
沈嫣然又看了一眼里屋中昏迷不醒的母亲,心头更加沉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