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初降,就得起床。
王大夫双指并拢从下而上擦拭他的剑:“水寒剑法的第一要义是——”
“是阴险。”
“是寒气!”
韩邪正被寒气冻得瑟瑟发抖:“可是我还有六天就要去大宛。”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次出行只当见见世面,上阵杀敌的事情还轮不到你,你出门在外肯定很无聊,练练功也是极好的。”
就着拂晓露水的阴寒之意,王大夫自在挥舞长剑,将这天地中的寒气搅动起来。寒气随着他的剑流动,然后汇聚,朝着他想要刺的方向狠狠一刺,大地上便是一道白痕。
巧夺天工,韩邪不由得赞叹,虽然这不科学,但是他非常想学。
王大夫见状微微一笑,很是欢喜:“水寒剑法分为凉意、寒潭、冰河、冻灭四个境界,想你师兄练了二十几年,也不过冰河。”
韩邪尝试一问:“那师傅他?”
“寒潭。”
王大夫感概颇多,“师傅他曾说学艺必须精。他就算学的五花八门,到头来门门都浅尝辄止,为人生一大憾事。”
韩邪不禁追问:“那师兄以为师弟应该?”
“学保命。”
比如现在被捆在马上的韩邪已经能够维持平衡了,下一步的打算是用袖子中藏的匕首割开绳子。
卫青对此颇为满意,于是打算让韩邪骑一骑他的宝贝大青马。
大青马是匈奴马的后代,两双大长腿健步如飞,俊秀神武用在它身上不是很合适,光是在吃黄豆时那不善的目光就让韩邪觉得,这匹马一定是个狠角色。
比起大青马,他还是更喜欢王大夫那匹黑的跟驴子似的马儿,起码没有这种狠辣的感觉。而且那匹马非常温顺,骑在上面几乎感受不到颠簸,美中不足就是老跑不过别人。
“只要你驯服了最凶悍的小青,其他的不足为虑。”
卫青如是说,然后把韩邪一掌送上了马背。大青马嘶一声长鸣,两个前蹄便高高翘起,韩邪只能死死揪住它脖颈上的毛发,从而让自己不要被甩飞出去。
前蹄落下,便是后蹄,搭配周身一百八十度旋转,顺便连着头部也运动起来,韩邪发誓,这绝对比游乐园的所有项目还刺激。
还有,你凭什么叫小青!
然后他就被甩飞了。
旁观的所有人都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扶起韩邪。这个浑小子在兵营很多天了,被折磨来折磨去,彰显了如蟑螂般顽强的生命力,以及如御厨般的烧烤手艺,所以很受欢迎。
韩邪拍拍裤腿,再次纵身跳上大青马。
卫青大感欣慰:“今天的作死,就是明天的活路。”
当然不包括藏私房钱。
卫青老老实实将这个月的银子送到了细君手上,毕竟上次清石楼的饭钱他还没有还清。
作为一个脸皮厚到极点的人,卫青难得脸红,因为旁边的张骞和曾世子脸都憋红了。
曾世子咳嗽两声,抢先去找两位王爷和三殿下叙事;张骞从容一拜,长笑着拉走韩邪,韩邪似乎要问他一些关于去大宛的注意事项。
细君身后的解忧睁着大眼睛,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卫青,标志而俊秀的五官丝毫没有武将的粗犷,反而是士子般的贤良温顺,至于空空荡荡的腰包就是最好的佐证。
“阳平公主那边。”
细君还是说起了这个最难堪的话题,“你打算怎么办?”
“公主对我有恩。”
卫青面露难色,“如今姐姐在宫中,宁愿背负妖妃的名声也要让我等建立功业。三殿下也吩咐下来,君儿,我必须要做出让步。”
一声君儿让解忧直起鸡皮疙瘩,她想着三殿下也在正堂同自己父亲谈话,便溜去正堂门口守着。临走前还不忘使劲眨眼睛,让细君冰冷的脸升腾起难得的绯红。
绯红如云,很是好看。
细君靠上朱红的廊柱,油漆的味道没有半分,只有陈旧的木头气,还有卫青。
她红云未褪,满目含羞:“乌孙那么远,长安这么好,你真的愿意等我两年?”
见细君小儿女之态显露无遗,卫青便握住她小手,贴紧自己胸膛,让那滚烫的心房律动证明自己坚定的决心:“不过两年,太阳升起,月亮落下,我们早就走过八个年头,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细君痴痴笑道:“想当年你还是一个赶车的马夫,如今是武艺高强的将军。”
卫青也笑:“再过两年,我保证你会比所有人都过的幸福,你受的那些委屈我全部帮你找回来。”
细君踮起脚尖,认真地注视他的眼睛,那深棕色的眸子里闪烁着浓密的爱意:“真的不是利用吗?”
“是利用又怎么样?”
卫青碰触她温凉如玉的额头,留下浅浅的印记。
不过利用而已。细君如是想,卫青如是想,二十年屈居人下与流离颠沛,几朝夕抱团取暖,谁又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呢?
在迷茫的时候,许一个迷茫的承诺,给未来一个奔头,这样再好不过。
【秘谈】
解忧小脸蛋依旧红扑扑的,她守在正堂门口,努力让脑海中那些旖旎离自己远去,可是她做不到。唯一的办法就是转移注意力,正好有一小串若有若无的交谈传入她耳边。
听一听不是罪过,在家里也是这般,所以解忧毫不顾忌地贴到了门口,甚至还捅两个窗户眼,以便听得更清楚。
正堂里不仅仅有两位王爷、曾世子和三殿下,还有两位蒙着黑纱的来客,一坐一站。从黑纱来客身后看去,屏风后面又走出一有些老态的中年,以及一位很有儒气的公子,看来早已在屏风后面恭候多时。
正是董先生与李广利。
黑纱来客似乎没有以真面目示人的打算,站着的那位开了口:“诸位准备的如何了?”
“萧家窝藏法家余孽的证据老夫已经准备好了。”
董先生声音宛如一只金丝雀,天知道他为什么有这么艳丽的歌喉。
黑纱来客转而看向主位:“王爷呢?”
两位王爷静默不语,曾世子用扇子遮住嘴唇:“家父动用了很多暗棋,还请殿下不要下错,我们不希望这是一桩赔本的买卖。”
坐着的黑纱来客点头:“这是自然。”
三殿下同李广利对视一眼,问道:“不知李将军此行有多少把握?”
李广利伸出一个拳头:“没有失败的可能。”
黑纱来客用手指划拉起地毯,他心中似乎有些疑虑:“乌孙那边呢?都打点好了?”
“我做事你放心。”
三殿下恭敬地像个奴仆,他低下高傲的头颅,“只是这一次,我觉得我们不能动萧家。”
“怎么?”
黑纱来客的语气立马冷了起来,“你想保那老匹夫?”
“非也,我只是觉得我们的脚步太快,很容易出岔子。”
三殿下依旧颔首,听不出半分恼怒。对于黑纱来客来说,显然这样很受用,他陷入了沉思,开始伸手探入黑纱,摩挲起自己的下巴。
席间诸位,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沉重。
“此事还轮不到我们操心。”
黑纱来客的手无力垂下,“按计划先把萧家宰了,法家的人推给王家。不论此行如何,把法家的事放一边去,接下来我们得——”
一双大手捂住了解忧,站着的黑纱来客不知何时已经到她身后,不足片刻她便沉沉睡去。
黑纱来客轻柔将她抱回屋中,带着无数身影再次潜入暗影,朝着这个庞大的帝国每一处肮脏的角落进发。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