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女和阿瓦木都擅长招魂术,正北不会。但是阿瓦木的招魂术是鬼方之法术,语言不通,且没有其法术中必用的招魂幡,阿瓦木便不能做。绣女的招魂术是在大真教所学,很是阴邪,所招之魂,邪恶之徒俱多,正北不太放心。
三人经过商量,决定由绣女做法,正北辅助,用师承者之功法并入绣女之功法中,以减弱大真教功法的邪性。商量妥当,绣女坐在地上开始做法。正北坐在绣女一侧,也开始用功。
绣女念起了招魂诀:“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朱明承夜兮,时不可淹。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心悲。魂兮归来……。”
绣女的声音阴柔凄婉,一旁站着的阿瓦木虽然听不懂这招魂咒的意思,却被这绝不同于西域女巫的声音感动,差点落下泪来。
第一遍招魂咒念完,阿瓦木觉得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聒噪。这种聒噪的声音微小,却密集广阔,似乎无边无际。
阿瓦木是鬼方巫师,自然知道这种声音意味什么。西域也有招魂术,但那都是单个招魂,像这种大规模招魂,他还是第一次见。人有善人恶人,魂自然也有灵魂有恶魂。灵魂与人为善,轻易不害人,而恶魂,却专做恶事,害人夺魂,危害人世。不招恶魂,是招魂师必须奉行的准则。然而,这种庞大规模的招魂,显然无法逐一辨别鬼魂善恶。况且阿瓦木非常清楚,绣女是大真教之人,她的招魂法术,必然压制灵魂,大招恶魂。即便旁边有正北帮忙压制,恐怕也没太大的作用。
绣女第二遍招魂咒念完,那种隐隐的躁动声陡然增大,并有黯哑尖利的鬼啸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正北的呼吸声明显粗重起来,显然,他对恶鬼的遏制很吃力。
阿瓦木盘腿坐下,两手合十,开始运动星罗小术。其实这星罗小术是西域很多巫师都修习的基本功法,可修身固气,抵御邪魅。现在这些恶鬼,是最基本的邪魅,星罗小术足可抵挡。
绣女开始念叨第三遍招魂咒。正北的呼吸声愈发粗重,显然,他已经感到了恶鬼的庞大力量,正在努力压制。
绣女将招魂咒读到一半的时候,阿瓦木他们的周围,已经有了一些心急的魂灵开始奔突冲撞,他们无形无影,四周却陡然发出了或尖利或黯哑或声嘶力竭的各种恐怖之极的声音,甚至还有隐隐的拼杀声,有战场才会有的惨叫声,各种声音碰撞纠缠在一起,震得阿瓦木两耳轰轰,头昏脑涨。
阿瓦木喊道:“正北师尊,不能招了!被杀之魂,皆是冤魂啊!”
正北其实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们所招之魂是几个朝代更替之时战死的冤魂,皆年轻力壮,有无限的怨气。正北施法压制,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法令下去,不但没有效果,反而很快被吸尽,仿佛被这些鬼魂当成了早餐,统统吃光了。正北大骇。师承者继承是女娲的传承人,是至纯至阳之术,鬼魂沾着,轻者受伤,重者魂飞魄散,因此鬼魂应该是避之不及。而现在,自己多次发功,竟然被他们吞噬而尽,这些鬼魂之强大凶恶,实在是他始料未及。
正北已经明白,以他的功力,他是无法阻止这些恶鬼现身的。阿瓦木的呼喊,让他陡然醒悟:他得想法挡住绣女继续招魂。
正北过去推绣女。绣女却纹丝不动。此时,她的第三遍咒语几乎念完。让正北觉得诡异的是,随着他一推,绣女声音陡然大变,空洞而尖锐,仿佛有个恶鬼控制了她的喉咙。
阿瓦木失声喊道:“正北师尊,快堵住她的嘴!别让她出声!”
正北跳起来,去堵绣女的嘴。绣女却陡然撑开正北,站了起来。她飞快地念着咒语,正北和阿瓦木两人扑过来,想抓住她,都被她逃脱。绣女终于将最后一个字读完,她人也陡然一软,躺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阔大的地洞内陡然充满了被各种诡异之极的声音充满。有尖利如哨者、有憋闷如牛者、有欢欣鼓舞者、有愤怒疯狂者……种种声音搅合在一起,在洞内冲撞回响,如狂飙巨浪,竟然冲撞得三人坐立不稳,数次腾空而起。
绣女艰难地爬起来,对两人说:“快跑!”
两人陡然醒悟,随着鬼魂们奔涌的方向朝前跑。跑了一会儿,正北突然想起正事:“咱得设法告诉鬼钉的人啊,要是这些鬼都跑出去,那可不得了了。”
绣女说:“这个不用你费心了,这么大动静,鬼钉早就知道了。咱现在想想怎么过鬼钉那一关就行。”
正北还是有些怀疑:“万一……万一要是鬼钉不知道呢?”
绣女说:“这里的每一点动静,都瞒不了鬼钉。正北师尊,你就别想这个了,赶紧想想怎么能从鬼钉手里逃出去就行。”
三人被海浪一般的鬼魂裹挟着,一直朝前跑。按照绣女的说法,这些鬼魂有的在此处被关了几百年,对出入口早就了如指掌。他们是为王朝的诞生而亡,是王朝的附属品。他被鬼钉封印在此后,随着年月益久,很多鬼魂破散,化成了不能移动的阴气。不过总有一部分熬过了漫长的岁月,并在不断的蚕食中壮大成长,成为恶鬼。这些恶鬼在鬼钉这儿,都是被分为各个等级的,等级高的都会受到鬼钉的严加看管。如果将它们放出来,别说是普通人类,就是像正北这样的法师,都有可能被其伤害。但是,正是像这样的一些恶鬼,才有能力裹挟着他们从这里冲出去。那些普通的魂灵大都畏畏缩缩,不敢违抗鬼钉的法令。
这真是个矛盾。正北需要这些恶鬼的帮助,他还不想让它们从此处逃出去,危害人间。
三人被这些鬼魂裹挟着,不知跑了多长时间,突然觉得似乎跑不动了。绣女喊道:“鬼钉出手了!正北师尊,该你了!”
正北一愣:“我?我……怎么办?”
绣女喊道:“快用师承者的阳天功法啊!现在只有你的阳天功法能帮助我们从这里逃出去!”
正北坏笑:“怪不得你找我呢。”
绣女有些恼:“你再耽误一会儿,鬼钉将这里封印,什么功法也就不好用了!”
正北知道绣女不是跟他开玩笑,不敢怠慢,当下赶紧运气施法。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的阳天宫功法竟然不起作用。地洞里的空气仿佛陡然变得无比厚重,他们每迈一步,都要费尽气力。那些汹涌如浪一般的鬼魂,声音陡然就小了很多,只隐隐约约传来几个恶鬼挣扎的声音。
正北说:“这些恶鬼是出不来了。”
绣女急得跳脚:“你还惦记它们呢。鬼钉封印就要成功了,正北师尊,你要是再不想办法,我们可就出不去了。前面不远就是出口了。”
其实正北也看得到了前面的光亮。隐隐的、仿佛一块青色布衫,根本不像是洞口的样子。然而,正北清楚,除了无边的黑暗,他们能看到的,必然是出口,是他们的希望。
身后的恶鬼似乎也明白它们的处境,嘶鸣之声越发绝望。
正北和绣女、阿瓦木越走越艰难,最后终于连腿都抬不起来了。而洞口,离他们似乎只有几步之遥了。正北的三条腿乱动,却眼睁睁迈不出一步,正北急了,骂道:“鬼钉,你好大的胆子!你今日要是害了我,我师父一定不会轻饶了你!”
绣女挣扎了一会儿,突然怒吼一声,喊道:“魂兮归来!惟今是日!至今之后,魂魄被拘,永无天日!”
绣女喊完,朝后连吐三口鲜血,大呼:“随我走也!”
正北大惊:“血咒!”
正北话音刚落,刚刚沉寂下来的鬼魂突然又发出阵阵黯哑的嘶鸣。声音越来越大,犹如涨潮的声音临近,终于,一部分功力强大的恶鬼突破鬼钉的压制,冲了出来,后面的众鬼魂随之冲出。愤怒的鬼魂们如排山倒海,裹挟着正北等三人,冲向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