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我们四人关门出发。
这会儿,走廊上和平日一样坐了很多人,嗑瓜子聊天儿。你家的老公、我家的孩子、她家的房子,这是那些有了家庭的女工们的最爱。她们大都来自农村,抛却了几亩投入多收入少的地,来南方讨生活。
工厂的效益很好,所以平日她们的工作是非常辛苦的。对她们来说,像这样坐在这里聊天也是比较奢侈的事情。因为一个星期最多也就周六、周日两晚上可以这样轻松。很多时候,一个星期连一个这样的晚上也没有。
还好,工厂的加班费也是按照计件算的,单价也还不错,多劳多得。加班对为了家庭,为了生活的女人们来说是件值得的事情。不过今天她们的聊天增添了新的内容。
二楼和三楼的楼梯口,几对青年男女黏在一起说着情话。
一路直下到一楼的楼梯口,我都没说话。张春阳跟董苗苗挽在一起,偶尔会低语两句。
楼梯口正对着的一排200电话机前,和平日一样站满了人。除了两部电话机前是一对夫妻外,另外的几部电话机前都是男孩。而平日里都会有女孩们在这里煲电话粥。
有三三两两出去或进来的人,都会远远的绕过那滩黑黑的血。刚才还独自走的我,不自觉地挽住了钟楠的胳膊。张春阳、董苗苗也跟了上来,四人走成一排。我们也远远的绕过血滩。虽然处在四人中间,但是我还是感觉到了一股阴冷之气扑向我。
或许真是最近身体太虚了吧!我想。爸爸是中学老师,妈妈没下岗前是县棉纺厂一个文员。我也算是知识份子家庭出身。何况我自己还是F大学中文系毕业的本科生。对于这种鬼神之说,我也向来觉得有些荒唐。
可是,刚才在宿舍的感觉真的是太真实了!这是怎么回事呢?身体虚就会产生这样的幻觉吗?我就这样边想边随着钟楠她们的步伐走。她们在聊些什么,我根本没注意。
…
“许总叫你呢!”钟楠忽然摇了摇我说。
我如梦初醒般看着钟楠。
“伶凝!”
我听到有人叫我,像是总经理许佑惠的声音。
“哎!”我本能的应了一声,然后看向了声音方向。
写字楼门口的灯光下,许总站在打开的车门口,正对着我们。
真是总经理,她从台湾回来了!对啊,她给我的邮件是说今天回来的。我早上还提醒过自己,现在怎么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注意到她身边除了两个行李箱外,还站着一个人,那面孔和身影我觉得很陌生。
“来,过来一下。”许总向我招招手。
“哦。”我应了一声,松开钟楠,走了过去。
“这么晚了,你们还要出去吗?”待我走近,许总问。
“我们有点饿了,出去买些东西。”我如实回答。因为有生人在旁边,我比平时更多了一点儿拘束。
“是该多吃点,一个礼拜不见,看你又瘦了。”许总拍拍我的肩膀微笑着说。“这位是许副总,你们有在E-MAIL和电话里联络的。”
“许副总好。”我面向这位陌生的熟悉男子稍稍躹了躹躬。
他叫许铭树,30来岁,在美国分公司工作,英文名SAM。许副总个子很高,有些壮硕,圆脸浓眉,五官看起来刚毅中又带着点奶油味,像极了电视剧里风度翩翩的世家男子。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也许是因为我们有过工作往来,我竟对他有一丝似曾相识的感觉。
“Lily,你好。”许副总微笑着跟我打招呼。他的声音跟在电话中听到的一样,很有磁性,很好听。他的微笑让我的拘束感少了几分。
“后面情况怎么样?其他员工还好吧?”总经理问。
“还好,就是女孩儿们有些害怕。”我如实说。我想王经理一定已经向她汇报了。
“嗯,好。你去吧!多注意身体哦。”总经理微笑着说。
“要注意身体。”许副总也关切地叮嘱。
“谢谢总经理,谢谢许副总。”说完我又轻轻躹了躹,然后转身向大门口走去。
我刚迈出脚,便听到背后他们姑侄推动行李箱的声音。公司所有的台干在大陆期间都住在写字楼的3楼。
“那个男的是谁呀?”待我走近,钟楠迫不急待地问。
啥时候她也这么对帅哥感兴趣啦?我有点不解的看着她。她只是神秘的笑了笑。
“许副总。”我如实回答。同时把自己的厂牌挂到了门卫室门口的厂牌架上,这是公司的规定。
“他就是许副总啊!哇!真的好帅哦!”董苗苗看着写字楼门口,有点花痴地说。“有次我们跟李主任开玩笑说他帅,他说我们公司最帅的是许副总。看来所言非虚呀!”
“是啊,个子好高,至少有一米八五!”张春阳一直觉得跟高个子男生在一起,比较有安全感。
“我们走吧。”我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
“要吃点儿什么?”走出公司的大门后,钟楠问。
“麻辣烫。”我说。来广东后,我喜欢上了麻辣烫。又便宜又对胃口,每个星期我都要吃上几次。“你们呢?你们想吃什么?”
“我们打包回来吃,再买点袋装的辣豆干、鱼什么的。”钟楠建议。我俩对这些味重的小零食都很偏爱,故向来一致。
“我们买点儿饼干和苹果。”董苗苗说。
虽然在说着话,但我们的脚却没有停下。许氏离街道很近,不足百米,故我们很快就到了街上。
大街上一如往常人多,附近公司的男孩、女孩们三三两两在各种小吃摊、水果摊前促足。
“听说许氏厂有人跳楼了!”一个女孩的声音。
“是啊,听说是为情自杀。”另一个女孩的声音。
“前面好像穿的是许氏厂的厂服。”第三个女孩,声音小很多。
她们的声音从我们身后传来,我能感觉到后面的人正在盯着我们。因为我还没有冲凉,厂服还穿在身上,所以附近厂的人一眼就能认出。
“真傻,再找一个就好了。唉,白搭上一条命。”
“为这样的男人不值。”
“一个字,就是傻!”
“你们这些男孩子呀!唉!”
“不要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好不好?”
…
就在旁边的烧烤摊前,几个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的男女议论着,都恨不得多长张嘴。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几十分钟的时间里,到处都在讨论这个问题。我们就是在这样的议论声中买完我们的东西的
回到公司已经快10点了。
思量再三,我还是没有勇气在自己的房间睡,而是冲了凉,拿着睡衣、枕头挤到了钟楠床上。这样四个人住一间,也多点儿人气。
我们吃着、漫无边际的聊着,直到很晚。闲聊结束,钟楠、张春阳和董苗苗很快便入睡了。可我却还睡不着。
随着钟楠她们的入睡,周围越来越静。我听着钟楠均匀的呼吸声,想着自己刚失去的那段感情,不禁再次无声落泪。
忽然,不知道怎的,我想着想着,竟然想到了几个小时前跳楼的女孩。垂下来的那只胳膊和那一滩黑乎乎的血,不住地在我眼前闪现,挥之不去。一种莫名的恐惧再次包围我。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在发抖。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搭在身上的床单,并盖过头顶,可是害怕的感觉还是没有减轻。更为糟糕的是,不知道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还是确实太安静了,我竟听不到周围任何声音,包括天花板上吊扇转动的声音。
我缩成一团,用力的竖着耳朵,可是还是听不到!周围有一种无法言语的阴森感弥漫开来。
因害怕而发抖的感觉,就像是在冬天被冻得打哆索一样。虽然我热得汗直流,但还是将床单盖过头顶不敢揭下。
钟楠,钟楠就在身边!我忽然想到这个。于是,我赶紧往钟楠身上靠了靠。接触到钟楠温暖的身体后,这种害怕的感觉虽然减轻了些,但还是感觉周围阴森森的。实在太困,最后终于艰难地入睡。
睡着没多久,我在找了半天厕所后睁开了眼,才发现是在做梦。可我却是真的内急。而这大干部房并没有单独的洗手间。公用洗手间与此处隔着两间宿舍,故要去上厕所,就要出后门穿过一段走廊。
想着要在这深更半夜里走一段路,去一个空荡荡的厕所,我就没了勇气。我摇了摇钟楠,又轻轻在她耳边叫了两声,她却没有任何反应。我也不好再叫了。
本想等着天亮了再去,但实在内急得难受。于是,我只得硬着头皮起床。我又怕打扰到张春阳和董苗苗他们睡觉,连灯也没敢开。
下床刚走了几步,我就觉得有人跟在身后,并且跟的很近。我扭过头一看,后面没人。我又继续往前走,出了后门,还是觉得有人在背后。我再扭头一看,是走廊上晾着的衣服在飘来荡去。
虽是如此,但是我真的感觉背上凉凉的。暗暗的走廊上没有灯,更没碰见个上厕所的,这短短的一段路我走得真是战战兢兢。
好不容易进了厕所,还好厕所里有灯,但日光灯管的冷白色,又让我感觉身体凉了几分。我赶紧入了一间厕所,连门都没敢关。
就在蹲下去的瞬间,我感觉有人就在门口看着我。我吓得很想大叫,可是这大半夜的,我一叫不是把整栋楼的人都吓醒了吗?
我只得咬紧着牙,连头也不敢抬。匆匆方便完毕,冲了厕所,我颤抖着低头快速冲出了厕所。一直跑回到宿舍,连后门也没关上,就直接冲到床上。可那被人跟着的感觉却如影随形。
即使我上了床蒙上了床单,却还是感觉床边站着个人。我赶紧抱着钟楠的胳膊,但是那种冰冷静谧的可怕感觉却怎么也挥不去。我听到了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也听到自己因害怕颤抖而带动床晃动的声音。可即使这样,钟楠都没醒。
也许是太累,最终我还是在这种紧张害怕中,靠着钟楠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