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仅是须臾之间,男人怀里的小娃仰了头,抬起乌溜溜的大眼,望望已成石雕的那两个大人,又吸了吸鼻子,小嘴一张,开口只唤:“爸爸!姐姐!离离好冷......”
奶声奶气的童音,软软糯糯的像是要化在这无边无际的雨里头似的,虽是撒娇,又隐约着一股子委屈,瞬间把两个大人拉回了神。
“唔!”男人眨眨眼,他缓缓收回一直抬着的手臂,又若无其事的从苏璃脸上移开目光;脸上却有尬色一闪而过,耳尖已是红透了。
苏璃眨了眨她那双水润的桃花眼,她刚才没有看错吧,眼前这个男人竟然......害羞了?
哈哈。
顷刻之间,男人又回过头来,拿那双眼睛又仔仔细细地看了苏璃一回,神情极其认真,像是要把她刻画进心里一般。然后他脸上涌起慈爱的温柔,低下头去看小娃。
“离离乖,一会儿就不冷了。”男人温言哄了孩子一句,双手托着小娃往自己怀里揣。所幸他一直拿西服罩着小娃,孩子身上倒没什么水迹。
苏璃看他抱娃的动作如此娴熟,心里涌起“奶爸”一词,即使眼下自己有些尴尬,菱红双唇还是不禁微微上扬:杜少宣,你也有今天!
“快进来吧!”看在了孩子的份儿上,苏璃先将满腹疑问压下,侧过了身,示意男人先进去。
男人又将娃娃往自己怀里揣揣,向她点头致谢,然后,登堂入室。
擦肩而过时,带过一股极淡的水汽,潮湿又凛冽,似乎还混合了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一种香气,隐约是一种草木的清香。
闻到这股极淡的、简单又柔和的香,苏璃的心,不争气的就猛跳了一下。
雨滴打在芭蕉上的声音,清脆地透过雨幕传过来,屋檐下的水花也大了些,一闪即逝;天色有些灰蒙,不似方才光亮。
雨又大了。
行至玄关处,男人挺拔的身躯似乎震了一下,有些不可置信的微挑了下眉:拖鞋呢?
苏璃看了看天,关好房门,一转身,看到男人踌躇不前的背影。
男人整个后背几乎被雨浸湿,薄薄的西服外套紧贴身上,勾勒出劲瘦的腰身;衬着那端正的肩和笔直的一双长腿——这简直就是一个风姿逼人的背影。
曾几何时,这一幕于苏璃也是无比熟悉的。
记忆不再受她控制,躁动着,终于冲破闸门,向苏璃奔涌而来:那人的笑,那人的怒,那人的温润,那人的凛冽......
一切,恍然如昨。
想起昨日种种,苏璃却不敢再看那道清标动人的身影,甩了甩头,她别开了眼:“你,直接进去吧。我这里......没多余的拖鞋。”
苏璃的声音,有些黯然,又有一丝可察觉的拘谨,似乎是她生生怠慢了来客一般。
背对着苏璃,男人没有回头,他能想像出:苏璃此刻定是一副带着些小心翼翼的微窘模样;心里却暗叹了口气:这下,自己更像是不速之客了。不由的,心里有些发凉。
他下意识地抱紧小娃,绕过玄关走向客厅,步伐缓慢沉稳,身后却留下一串带有斑驳水渍的脚印,一如他此时沧海桑田的心情。
苏璃跟在男人后面,绞着手指,很客气的笑:“家里有些简陋,你随便坐吧。”
男人已走到了沙发前面,他看着那整洁的沙发,微有踌躇:“苏璃,我身上是湿的......”
“哦!”苏璃懂了,她转身走向卧室,迅速取了两条毯子出来。将其中一条放下,另一条快速地铺在了沙发上,又对男人微笑示意:“坐吧,坐吧。”
“谢谢!”男人先是向她颔首,方才落了座。他把一直抱在怀里的小娃放在了沙发上,摸摸小娃的头,又给了小娃一个在苏璃看来满是安抚的微笑,才把她的小鞋子脱了,规规矩矩地摆在了沙发前。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流畅。
小娃很乖,左右看了看,始终没出声。
苏璃看着沙发上的大小两个人,想了想,又进了卧室。
她一转身,男人的目光就几乎不受控制般的落在了她身上,克制、隐忍又热切。
再出来的时候,苏璃手上多了两个公仔,原来是一对土拨鼠,好可爱的模样。
男人迅速移开了视线,盯着自己的脚面,仿佛刚才那个热切望着苏璃的人凭空消失了一般。
倒是小娃看到那对公仔,乐了,伸出双手:“我想要。”
苏璃弯了腰,将公仔递给她。
“谢谢姐姐!”小娃接了,竟然一本正经地向她道谢。
“……”苏璃这才察觉,小娃竟然喊她姐姐?
无故矮了那人一辈,苏璃心想:这话我不能接。她轻飘飘地看了男人一眼。
男人微低了头,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反应。
她只好冲小娃笑了一笑。
尔后,她背转了身,又叹了口气——今天她叹的气还真多。
“我去倒杯水给你!”
苏璃丢下这么一句话,走向厨房。
“苏璃!.....”
男人抬头,乌黑的双眼里,隐隐有光彩流动,让人直觉得惊艳。
他看着苏璃,显然言犹未尽,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只以谢字草草结了尾。
室内光线略微暗了些,景致开始朦胧,男人的那句谢谢,就像漫天大雾里飘荡在水面的小舟,晃晃悠悠到了苏璃耳尖,轻轻敲打着她的心扉,漾起圈圈涟漪。
苏璃终于没能应声,挺直脊背,径直去了厨房。
开了灯,从冰箱里拿出一袋牛奶,剪口,在一个骨瓷杯里倒了大半杯。做着这些的时候,苏璃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一种淡然之极的平静,似乎像个被牵了线的木偶般,无悲无喜。可把杯子往微波炉里放的时候,杯里微微晃动的液体却出卖了她,那是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看来,她并不似表现在外的那样平静。
设定好了加热时间,她挺直的脊背终于松懈了下来,似浑身没了力气般把身子依靠在橱柜前,长长出了口气。
厨房的灯光映在她身上,剪出姣好的侧影,七分美丽,三分落寞,透着一股让人心疼的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