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方要说些什么,就被长发女人打断了。只见她微抬着头,看着远处的我们,随之说了一句算了算了便转身离了去。
至此这一忽如其来的闹剧才告一段落。
在后来的年岁里,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人,她的模样也在脑海里逐渐淡去,只依稀记得她长长的头发与父亲的一声怒斥。
时间有一种惊人的修复能力,父母的关系很快便和好如初,至少表面上是这样,只是后来的许多年里,父亲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每周一次到两周一次,最后一月一次,他的工作越来越忙,姐姐和我的学业也越发繁重起来。母亲已然成了全职主妇,每日买菜做饭洗衣,唯一的娱乐活动便是与邻居的几个阿姨打麻将。
说起几个阿姨,倒也印象深刻,住在东边的两户人家,其中一户是在镇上顶顶有名的人称“老虎婆”的上海富婆娘,身材魁梧,粗声大气地很是彪悍,像极了周星驰电影里的包租婆,待我却是极好,见到我总要把我抱起来逗我开心。
另一户人家住的是个打扮精致的小女人,大家都叫她“小陆子”,在方言里,陆是六的意思,说来也奇怪,她本姓是阎,家中无大小姊妹,我百思不得其解,只好当面问了她,原是当年从外省嫁过来,居委会给她安排门户的时候排到了第六户,又因本名叫阎圻钰太难识得,才有了“小陆子”的外号。
西边两户人家虽然已记不得大名,却也因儿时经常照面,能形容出样貌来。最深刻的便是一位身材清瘦的老阿姨了,大家都唤她叫水青,我也叫过她几次“水青阿姨”。听“老虎婆”说她年轻时是个大美人,后来嫁了个不思进取的穷小子,整日忙里忙外的,人便憔悴了。于我只记得她每日晨起比我更早地去往学校方向,骑着一辆诺大的自行车,后座绑着两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大蛇皮袋子。起初我以为她是学校的老师,没有多在意,直到有一天早课,我心血来潮走了学校的另一个大门,才终于明白,原来她在学校门口摆地摊,卖的都是一些学生喜欢的小玩意,有跳跳青蛙、泡泡胶、彩色橡皮、文具盒等等。这些小玩意被整齐地摆在白布上,而她却身形扭曲地盘坐在地上,嘴里还念念有词。从那时起我心里便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但那日以后,我再也没敢从那个门经过,就好像心里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一样,生怕被人发现,因为我把那一幕当成了不光彩的事情。她家住在西面,房子要比我家大的多,小孩子总喜欢拿物质的东西来攀比,所以她盘坐在路边摆摊的样子在我看来像极了一道难看的伤疤,我看得真切,也再难回觑。
多年后我才醒悟过来,当年的自己多么肤浅和愚昧。她盘腿而坐的样子要比她的房子和玩具美丽太多,真正难看的,不过是自己的无知罢了。
无论旁人如何说她的丈夫,她总是面带微笑,和蔼可亲,也从未在人前提起丈夫的不好。我想,那必然是一段深刻的感情,值得她为之如此。
令人惋惜的是,没过几年她便患了绝症撒手人寰,只留下她的丈夫独自居住,几乎每日下学都会看见他坐在自家门前的树下,偶尔会和路过的邻居攀谈几句,但大多时候他只是静静地坐着,面无表情,眼睛望向远方的路口,好像在等待着什么,又好像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