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一些,整日里北风猎猎,阴云绵绵,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往常热闹的街市不复,行人寥寥,商铺也关起门来营业。
人们都躲在家中足不出户,随着昼短夜长而越发惫懒,晨起更是成为了一件难事。
就连平日勤于政务的皇帝都无法抗拒被窝的温暖诱惑,一日比一日起得迟,早朝的频率也从每日变为三日,又变为五日,再变为七日。
于是,皇帝大手一拍,干脆决定携后妃及百官暂移居宜县温泉行宫避寒。
宜县是京中下辖县城,距京中不远,春可赏百花,夏可赏繁星,秋可赏红叶,冬可赏雪景,是一处环境清幽,风景秀丽的好地方。
此处有天然温泉,遂建行宫,夏可避暑冬可避寒。
皇帝虽去行宫避寒,却也不忘国事,便着太子坐镇京中,又分派一部分官员留京,一部分官员随行,方便两处互通有无,处理政务。
因太后、后妃与皇帝同行,所以随行官员亦可携家眷一同前往。
傅云深也在随行官员之列,周静容也是要跟着去的,太后又特别召了傅老太太随行。
傅家其他女眷中,吴氏要留在府中主事,甘棠和傅春华怕小孩子耐不住途中风寒,便也不打算出门。
唯有林疏桐一改往日听话的稳重形象,主动向傅云深提出也想去皇家行宫见识见识的请求。
傅娇原本不同意林疏桐出门,但想到近来因她执意棒打鸳鸯一事,使得母女二人的关系有些僵硬,便想着遂了女儿的心愿,让她高兴高兴也好。
但皇帝与太后出行,安王怎会不陪伴在侧。她又怕林疏桐和安王世子私下见面,便也跟着一起来了。
旁的女子因为鲜少有机会出远门,又是去皇家的温泉行宫,而显得格外兴奋,周静容却不是那么高兴。
她原本窝在家里猫冬,猫的还挺舒服的,实在不太愿意挪地方。
古代并非她想象中的落后,夏天没有空调解暑会热死,冬天没有暖气取暖会冻死,那是穷人家,富人家过的舒服着呢。
屋子里有地龙,有火盆,有暖炉,烧的热乎乎的,室内温度很高,和现代的暖气房无异。
托了傅云深财大气粗的福,她在白雪皑皑的冬季,还能一边赏着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边吃着新鲜的蔬菜水果,小日子过的不要太美,她才不想折腾去行宫呢。
她不知道行宫好不好,但路上的风寒颠簸是难免的。
不过,周静容虽然不愿意挪窝,但更不愿意离开傅云深。
傅云深为了照顾怕冷的周静容,将马车的整个车厢都用厚毯子包裹的密不透风,只留下车窗处用了透光的明瓦,使车内不致暗无天日。
他又在马车上铺了厚厚的毛毯和棉被,还准备了好几个炭炉,环绕于车厢四周,既可烧水,又可取暖。
周静容坐上宽大的马车,就不想再下去了,这简直比她的小窝还要舒服。
她趴在软软的垫子上,打了好几圈的滚。
傅云深坐在一旁,用手撑着下巴,含笑看着她,满眼的宠溺。
很奇怪,不管她做什么,他都觉得可爱。
直到周静容有些发汗,傅云深才伸手止住了她,将她抱在怀里,拿着帕子给她擦脸,无奈道:“怎么小孩儿似的贪玩,仔细发汗被风吹到着凉,到时有你受的。”
周静容乖乖的坐着一动不动,任由傅云深给她擦汗,又被他生怕她不够热似的,给她裹上了一条兔毛围脖。
傅云深看着周静容红扑扑的小脸被围在一圈毛茸茸之中,越发娇俏,被她萌的不行,柔声问道:“先前不是不愿意出门么,怎么现在又这般欢喜?”
周静容眨了眨眼睛:“我高兴,是因为你对我好啊!”
傅云深失笑:“照顾你本就是我分内之事,如何就算对你好了?若有朝一日,我为你散尽家财,拼尽性命,那才是真的对你好。”
周静容吓得连忙捂住了他的嘴:“呸呸呸,乌鸦嘴,不许胡说!我才不要什么轰轰烈烈大起大落,我们平平淡淡的就好。”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只要我们在一起,怎样都好。”
“嗯。”傅云深眉眼含笑,被她这句话打动,紧紧的抱住了她。
宜县距京中不过半日路程,但因赶上风雪,路上积雪难以行走,皇帝便派了一队士兵前去清雪,大部队则在附近的一处村落暂停歇脚。
傅云深被上峰叫走,周静容躺在马车上的软垫上,等着傅云深回来给她念书。
周静容百无聊赖,刚拈了颗樱·桃塞进嘴里,车门突然被人打开,裴德音带着一身冷冽的风雪走了进来。
裴德音一上马车,就惊叹道:“你这马车里面真是别有洞天,比我的马车还要暖和舒服。”
公主大人驾到,周静容不好躺着待客,便坐了起来:“公主怎地过来了?”
裴德音四处看了看,随意应道:“没什么,随处走走。”
周静容转了转被寒冬冻住已经很久没用过的脑子,问道:“公主不是想找我,是想找桐表妹吧?”
裴德音没有说话,当是默认。
周静容拿捏不好裴德音对此事的态度,便也不急着表态,只将盛装水果的盘子向前推了推,示意她吃。
过了会儿,裴德音果然又开口道:“我王兄与桐妹妹的事,娇姑姑是何态度?”
周静容如实道:“姑母不同意,甚至为此将表妹禁足。”
裴德音原本略显紧绷的神色明显有些松动,周静容心下了然,看来公主和傅娇一样,都不赞同这门婚事啊!
周静容蹙了蹙眉,既不解,又为林疏桐不平:“桐表妹与世子两情相悦,实属难得,我们身为至亲,应当支持才对。”
周静容虽曾与林疏桐是情敌关系,但早已冰释前嫌。
想来林疏桐以前未曾接触过傅云深以外的男子,才会在少年慕艾的年纪对他产生朦胧的情愫。
如今她有互相倾心之人,周静容很为她感到高兴,却不知这些身边人为何要反对。
裴德音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是反对他们,我也很希望兄长能觅得良缘。只是,我还想着让娇姑姑嫁给我父王,给我做母妃呢。可若是桐妹妹嫁予我兄长,娇姑姑就不能嫁给我父王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说着,拧了拧眉,一副很纠结的样子。
可她这般语出惊人,却是将周静容惊的不轻,樱·桃核直接吞咽进了嗓子眼,差点噎住:“咳咳……”
裴德音赶紧给她递过去一杯茶,帮她拍了拍后背:“你没事吧?”
周静容灌了一口热茶,嗓子舒服了些,忙道:“可是,王爷尚有王妃啊!”
提起安王妃,裴德音立时黑了脸:“那个女人,当初使用下作手段陷害娇姑姑,害她与我父王分离,心思龌龊,根本不堪为王妃!”
裴德音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年幼时安王与傅娇相好,傅娇对她照顾有加,她便一直将傅娇当做母亲。
后来,傅娇随傅家远走,她哭闹了许久。她一直以为是因傅家出事,安王与傅娇才错失良缘,心中甚为遗憾。
可直到去了浦河县,她见到了傅娇和林疏桐,心中起疑,才渐渐揭开了当年傅娇乃是被安王妃陷害,被迫离开的真相。
她虽然还未将此事告知安王,但对安王妃却已是实实在在的厌恨上了,从前或许还有几分尊敬,如今却连一点情分也不剩了。
周静容劝解道:“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王爷与王妃相敬如宾,两人还生有小郡主。就算旧事重提,王爷也不至于休妻吧!”
裴德音却道:“就算不能休妻,我父王也可以纳侧妃啊!虽然让娇姑姑做侧妃,太委屈她了些。”
周静容张了张嘴,却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若是在现代,两父子娶两母女这种事,虽然少见,却也不触犯法律,亦能被人接受。
可在古代,这种有违伦常的事情是绝对不能被世人所承认和接受的。
周静容不知道,傅娇极力反对林疏桐与世子的婚事,难道真如裴德音所想,是对安王余情未了?
“桐娘,外面风雪寒冷,你怎地不进去,站在外面做什么?”
傅云深的声音突然在车厢外面响起,周静容猛地抬起头,与裴德音对视一眼,二人眼中俱是震惊。
裴德音先于周静容一步,率先下了马车,只见林疏桐正站在车门口,丫鬟已被她遣到远处,手里提着个食盒。
想来她是过来给周静容送吃食,却意外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裴德音有些心虚,想解释些什么,可张了口,却不知该怎么说。
林疏桐定定的看着裴德音,神色平淡,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良久,她忽地掀唇,扬起了一个悲凉又嘲讽的笑容,轻飘飘的道出一句:“原来如此。”
林疏桐转身便走,裴德音忙追了上去。
周静容也走下了马车,傅云深见她穿的单薄,忙敞开大氅,将她裹进怀中,问道:“怎么了?”
周静容苦着一张脸道:“桐娘听见我与德音的对话,知晓姑母与安王的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