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德音的马车将迎亲的队伍在半路截下。
马车上有安王府的标志,迎亲队伍不敢抢行,便率先停下。
陈安霖也翻身下马,上前等待行礼,心里嘀咕着不知是王府的哪位贵人,这般无理取闹,竟逼停了迎亲队伍,耽误了吉时可如何是好!
当裴德音从马车上走下来,陈安霖一愣,忙躬身掬礼:“微臣拜见……”
他的身子还没弯下去,眼睛就瞥到了随在裴德音身后下车的秦桑,行礼的动作顿时僵在半空,眼中闪过一阵慌乱。
秦桑走到他面前,面带微笑的看着他,轻声唤道:“陈郎。”
陈安霖的慌乱不过一瞬,他很快调整好状态,并未理会秦桑,而是将刚才的揖礼继续行完:“微臣拜见公主殿下。”
裴德音高冷的抬了抬下巴:“免了。”
陈安霖便起身默默的站在一旁,没多看秦桑一眼,好像根本没听见她的话。
秦桑的眼中漫过一片痛色,攥着帕子的手紧了紧,犹不死心的追问道:“陈安霖,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秦桑直直的看着他,引得众人都投来好奇的视线。
陈安霖这才不得不正视秦桑,脸上露出略显惊讶的表情:“姑娘是在同我说话?我不是陈安霖,姑娘可是认错人了?”
秦桑苦笑一声:“我认错人?呵,你不是陈安霖,那你是谁?”
陈安霖沉默了一瞬,缓缓回答道:“在下,名唤陈靖淮。”
秦桑的唇边浮起苦涩并着嘲讽的笑意:“原来你改了名字,不,你抛弃了你的名字,连同你的过去,连同我,对吗?”
陈靖淮不再理会秦桑,转向裴德音请求道:“公主,不知这位姑娘是何人,偏要将微臣认作他人。微臣还要赶去接亲,以免误了吉时,还望殿下稍移车架,予以通行。”
“认作他人”几个字被他咬的极重,他瞥了秦桑一眼,眼中带着愤怒,埋怨,甚至还有一丝警告。
秦桑忽地冷笑一声,怒从中来,朗声道:“建元三十二年,六月初五,我们初次相见,你赞我的歌声宛如天籁,为我赋诗一首。我感念你的欣赏与才华,为你弹奏高山流水,以表知音之意。同年,七月初七,我在街上偶遇你卖画被店家逐出,赠以纹银,希望能助你继续求学参考,不负才学。此后,你时常来找我,我们谈诗论画,谱歌作曲,渐生情意。建元三十三年,你上京赶考,临行前赠与我这枚鸳鸯环佩。你说,这是你的传家之宝,只能送给妻子。你还说,你一定会回来,风光迎娶我过门,让我等你。一别两年,我一直等着你,盼着你。如今,我上京寻你,经历九死一生。你却说,我认错了人?”
秦桑的一番诘问和着悲哀和苦痛,引得围观众人窃窃私语,且声音越来越大。
周静容还以为大家是在为秦桑的勇敢喝彩,抨击指责渣男,可仔细一听,差点被他们说的话气死。
“这女子真是大胆,竟连这种男女之事都敢宣之于口,简直伤风败俗!”
“可不是,私定终身还好意思说出口,还想讨公道?不知羞耻!”
“不过是个下等歌伎,不遵礼教,还能指望她知道什么是廉耻!”
“听她的口音不像是京中人,也不知道是从哪个穷乡僻壤来的,啧啧。”
……
周静容愤怒不已,万恶的封建社会!
女人犯了错,就说女人不守妇道!男人犯了错,还能归咎为女人不守妇道!弱者有罪,何其悲哀!
周静容站出来声援秦桑:“这位陈公子,我不管你叫陈安霖还是陈靖淮,都改变不了你背信弃义、脚踏两条船的事实!你可以另觅新欢,可你总该与旧爱说清楚,至少应该明确分手这件事,更不该理所当然的向她要钱花,她不欠你的!你欺骗着她的感情,花着她辛苦赚来的银子,转头娶了别的女人,却连一句交代都没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连人都不敢认,还算什么男人?!”
一时间,风向又变了。
“呦,没看出来,这位新郎倌还是个小白脸,靠女人养着呐。”
“听说啊,他是凌府的上门女婿,从前靠女人养,以后还靠女人养,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喂,我说新郎倌,你就算薄情寡义,可你花了人家姑娘多少银子,总该还回去吧?”
“是啊,感情没了就没了,可银子不能不还啊!”
“还钱!还钱!”
于是,一场声讨渣男的伦理大戏生生变成了催债现场。
周静容心里的气都变成了懵,呃,这画风是不是不太对?还是说,古代人都这么理智,知道银子比男人靠谱?
陈靖淮颜面尽失,面色赤白交加,咬着牙恶狠狠的对秦桑低声道:“这般当众给我难堪,你可满意了?”
他说罢,拂袖转身就走。
秦桑扬手便将那块鸳鸯环佩摔在了他的脚边,碧玉触地,直接碎成了几瓣。
秦桑冷声道:“我也不想给你难堪,可是我们之间必须做个了断。我所求,不过一句解释,一句道歉,你不给我,便罢了。今日,我们情断于此,有如此佩,一拍两散,恩断义绝!”
陈靖淮听着秦桑狠绝的话语,沉默的站在原地,暗暗攥紧了拳头。他终是翻身上马,打马而去,没有回头。
迎亲的队伍面面相觑,随后分散开绕过安王府的马车,没有再吹奏喜乐,赶着去追新郎倌。
周静容和裴德音仍然陪着秦桑,安抚她的心情,叶西扬只能继续和傅云深共乘一车。
叶西扬先是松了口气,还好没有闹到首辅府。可转念,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就算没在首辅凌燮面前闹,可今日之事传出去,凌府丢了面子,凌燮也不会放过他们吧。
傅云深不解的看着叶西扬:“你在担心什么?”
叶西扬愁眉不展的说:“今日德音出面,凌燮没准会怀疑德音别有用心。”
傅云深恍然道:“哦,原来你是在担心德音。”
叶西扬一愣,随即嘴硬的反驳道:“我才不是担心她,我是担心凌燮会通过她查到我们身上,然后,然后……”
叶西扬说不下去了。
凌燮身为内阁首辅,深受皇帝倚重,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野心勃勃,想要斗倒太子,推自己的妹妹凌贵妃之子五皇子上位。
而镇国公府是坚定的太子党,双方早就打上擂台了,还怕这么区区一件小事么?
叶西扬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口不对心。
傅云深调侃过叶西扬,又正色道:“安王是今上唯一的胞弟,深得圣眷,地位举重若轻,却一直保持中立。想要拉拢他,不利用他的把柄,就得利用他的软肋,而德音就是他的软肋。”
叶西扬立时一怒:“你算计德音?”
傅云深迎着他质问的目光,却十分坦荡:“你明明对德音有意,为何遮遮掩掩,难道是因为安王的立场与你不同,你怕将她和安王府拖入这趟混水?可是德音对你一往情深,她的立场明确,早已入局。语堂,保护一个人最好的方法,不是推她远离,而是将她纳入羽翼,和她联手对抗风雨,成为彼此手中的利刃和盾牌,做对方最强大的支撑。”
傅云深说着,拍了拍叶西扬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时不待我,不要等到失去的时候,追悔莫及,无路可退。”
叶西扬感动的看着傅云深,原来傅云深这样做是为了推他一把,让他认清自己的内心,早日把媳妇娶到手啊!
哪曾想,傅云深又接着道:“凌燮注意到德音,自然也会注意到秦桑,查到她的身世。十五年前的旧案重提,他必定慌乱。他越慌乱,就越容易露出破绽,我们才有机可乘。若不是刺杀一事,我还不知道他已经注意到了我。我在明,他在暗,我当然要将他也扯到明面上来。”
叶西扬一噎,刚刚积攒的那点感动瞬间破散,愤愤的磨起了牙。
亏他还以为傅云深是为了纵容周静容对友人的义气,亏他还以为傅云深是为了他叶西扬这个兄弟着想!
原来,这个突发事件一发生,就已经进入了他计划的一环。
计划让秦桑闹事,引起凌燮的注意,查到她的身世,提起十五年前那桩旧案,让他恐慌是不是还有没处理干净的线索,从而露出破绽!
计划让裴德音为秦桑出头,让凌燮怀疑安王有份追查十五前的旧案,把安王直接推到凌燮的对立面!
叶西扬气哼哼的说:“心机如此深沉,也不知道小嫂子喜欢你什么!”
傅云深很不喜欢叶西扬的这个评价,明明是一举多得的事情,他怎么就心机深沉了?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傅云深和叶西扬还在大眼瞪小眼,车帘突然被掀开,露出了周静容的俏脸,不耐的催促道:“到地方了,快点下车,我饿了!”
傅云深应了一声,大步走下马车,牵住了周静容的手,声音温柔的出水:“想吃什么?”
叶西扬更加不忿,这个表里不一的黑心白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