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将九十九张照片全部埋进各地的泥土里,我知道是时候该回到埋葬丫头的故乡,守护她的坟冢,兑现曾经承诺过的誓言。当我乘坐飞机抵达咸阳机场,重新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感情竟复杂的难以言表。时值深冬,天空一片阴沉,仿佛悲伤的面孔,尽显苍凉。西北的冬天永远沉重,无论暖阳当空还是乌云密布,仰头看天时会生出一种沧桑感。假如说西京的人文气息浓重,那么,这片天即是一切的源泉,光阴荏苒,最终沉淀出属于西京独有的风味。
我停立于人流涌动的道口,倏然风吹耳畔传来一声轻微的呼喊,遥远却字字清晰,与人群嘈杂的喧闹迥然不同,低沉的直唤我的小名。我茫然朝四处张望,到处是匆匆而去的面孔,眼前是一片陌生。我长叹一口气,循着感觉仰头望天,喃喃自语:“小兔,我回来了。”
我提着行李穿行于机场,面对熙熙攘攘的人潮,个个脸上挂有不同的笑容,有温馨的笑,有甜蜜的笑,有开怀的笑,好像快乐这个词语唾手可得。我身处于微笑的人群,反而倍感凄凉。还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夏末,第一次乘坐飞机降落到咸阳机场,依旧是没有人接,没有恋人的身影,却要不得不面对最挚爱的丫头奄奄一息静静躺在医院的噩耗。尽管那时紧紧握住她的手,歇斯揭底的呼唤她的名字,仍旧是让她永远离开了。
从机场出来换乘了四趟车,折腾五个钟头的样子总算是熬回家。家里依旧是没变:落满尘土的两排冬青,无精打采的月季以及光秃的洋槐树,水泥地面落了薄薄一层细土。大门虚掩,我边推门边朝屋内喊:“妈,我回来啦。”
刚将行李搁下,母亲急匆匆打房间出来,开心的上前接行李,并问:“啥时回国的?怎么没给妈说一声,好去接你。”
“刚下飞机,路上没耽搁就直接到家。原本是想打电话告你一声,害怕你赶到机场接,一来回就折腾半天,嫌让你麻烦。”
“猛一回来能适应么,预报这两天要降温,你穿得太少,多添点衣服,小心受冻!”母亲关切说。
“没那么冷,倒把我热得流汗。”我擦拭额头说。
“是急得回来,心热。”
“妈,箱子里有从国外给你带回的东西,你看一下。”正说着我打了个哈欠,“哎呀,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困得不行。”
“那你赶紧躺会,我去把你的房间收拾下,那边长时间没人住,里面太阴凉。”母亲说,“得用空调烘半天。”
“先不歇息,到坟地转一圈回来再睡。”我算是不孝子,离开这么长时间,是该到父亲坟前磕个头。
“嗯。”母亲默然点头,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额上的皱纹似乎比以前更深。我理解,这些年她心里苦闷,表面上看起来乐观,其实常常暗自流泪。每一回提起父亲,她无不伤感。
我悄然退出屋,顺手拿了铁锨朝坟地走。阴天下午的坟场一片荒凉,被枯黄的杂草覆盖的坟冢座座连接,坟前建造的多数墓碑上雕刻的字迹已变得模糊,地上的碱白随处可见,四周尽是被火燎烧的痕迹。尽管如此,残败的枯草依然存在,杂乱的铺满一地。几株让火烧得半死不活的秃树和平添的新坟,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坟场的苍凉尤其是凌厉的风肆意乱刮的情况下,更给原本的苍凉增加一份凄惨。单就让风吹脸,那冷冽的感觉不仅刺痛皮肤,而且刮进心里。
我让这种荒凉整得沉痛至极,闷声闷气的修整父亲的坟冢。等将坟头弄干净,我把铲下的所有杂草聚到一块,放下铁锨,掏出打火机引燃草堆,然后恭敬的到坟前作揖磕头,却由始至终难以启口,像父亲死寂的坟墓一样沉默,明明满腹的话,等到嘴边竟是永远的缄默。
谁能理解这份悲情呢?造化弄人,苍天夺走了父亲的命,夺走了颖欣的命,短短两年,弹指一挥间的事,把我从一个痛苦的深渊拉入另一个深渊,世界上最亲的两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这个世界,就这样,永远消失于宇宙。对造物主来说,生命微不足道,可以轻而易举的剥夺别人活下去的权利而没有丝毫愧疚。但对我而言,这两个鲜活的生命珍贵无比,没有他们的存在,所有皆变得没有意义。一道生死线,要么卑贱的生,要么平淡的死,苍天扔下这个残酷的问题,让我处于难以抉择。尽管早已忘记微笑的感觉,对所有事物毫无热情,然而,还是没有勇气坦然面对死亡,依旧选择生,要不然,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铭记他们活过的印迹呢?
刚返回家,我疲惫的钻到被窝睡觉,转眼的工夫便进入梦乡。说实话,最近几年四处奔波,没睡过一个安稳的觉。此刻躺在家里,象卸下肩上所有的负担那样轻松,可以拥有短暂的温柔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