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杨云卿从被发现的尴尬中缓过神来,君凌早已不知踪迹。
杨云卿突然想起刚才偷?看君凌时腰??间的玉佩,那玉佩雪白无暇,盘龙刻在玉佩中央,阳光下似乎能被折射出几句文字。
等等,那玉佩——
昭惠五年秋。
杨云卿随父君卢氏入宫给凤后请安,父君在殿内和凤后聊着家常,说着谁家的女子又中了举,谁家的夫郎又被休弃。还是孩童的他早已不耐烦,央求了在宫侍的带领下逛着御花园。
他站在御花园,看见不远处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孩坐在青石长凳上,左手握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右手握着的是一根玉笛,口占一诗,
“棹歌何处泛扁舟,秋来望断平湖月。”
一句话,衣袖展开,风声一动。秋风动了衣摆,吹皱了这河水,也吹皱了人心。甘冽的茶水如喉,杨云卿现在也终是明白,这个该是一个什么味道——是长苦的味道。
那白袍女孩坐在那里,听着那秋风瑟瑟,良久,吹起了玉笛,笛声传去很远。
那曲名——《胡不归》。
他陶醉在曲声中,于是呆在了原地。
笛声渐渐消散,那女孩轻轻唱起曲词,这是她的父君填的。
“江山不在兮,问君归不归。故国不在兮,问君,归不归?”
女孩在如烟的暮色里,轻启红唇,小词越传越远,像是传去了那遥远的年月里。
“山河万?里,去路难回,问君何时归。兵甲百万,烽烟阵仗,道太平则归。”
吟赋声悠远,背对着辉煌的宫殿,女孩的素衣不染,眼眸低垂。
“还记旧时余音久不去,还记树下故人尚相依。还记向沙场而去,去留一身白衣······”
此时,御花园所有旁杂的声音都停了下来,只留下那低低吟唱着的短词。
杨云卿也出神地看着女孩,直到一曲渐尽,她唱了最后一句。
“故人不在兮,问君胡不归。如若太平兮,问君归不归?”
她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劝自己,江山已不在,故国已不在,她或许该放手了。
此时,一名男子眉目温柔地从女孩身后的宫殿走出,笑意中含着宠溺,“凌儿这首曲子学的真快,但凌儿可明白这曲的含义?”
可那女孩看了那温婉男子良久,问道,“父君,你叫凌儿,归去哪里?”
杨云卿此时特别想知道刚才那女孩作的诗的后两句是什么,以及看看那奇妙的玉佩——那玉佩竟然会在暮色里发出淡淡的金光,似乎还出现了一排文字。
而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杨云卿跑到女孩面前,小脸憋得通红,不知道怎么称呼这女孩,于是吞吞吐吐地问道,“请问,刚才您做的诗后两句是什么?”
“诗?”女孩愣了愣,看着眼前这个粉雕玉琢的男孩,想了想之后轻声回答道,“我不知道。”
男孩很显然没有料到女孩这样回答,不知所措地继续问,“你手里的玉佩真漂亮,我可以看一看吗?”
毕竟只是五岁的孩子,杨云卿即使天性再大胆,也有一些对要别人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可是,那玉佩实在是太漂亮了,小男孩内心对美好饰物的渴望终于占了上风。
君凌摆摆手,“不行,这是父君的嫁妆,父君不让我给其他人碰它。”父君的吩咐总归不会错。
杨云卿有些失望,“那就算了吧,是我唐突了。那诗,我来续上后两句吧。”说完,跑向了正在寻找自己准备回家的父君。
这人好生奇怪。君凌有些不解。
知道懂事,君凌这才知道那并非父君的嫁妆,而是大夏的传国玉玺。
可笑七国一直在苦苦寻找的前朝传国玉玺不是玉玺,而是玉佩,在合适的光照下会显示出一排文字——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大夏皇室为了掩人耳目所以才对外说是传国玉玺罢了。
其实这玉佩也有一名,纵横。纵横佩,天下剑——取纵横天下之意。
纵横玉佩和天下剑相伴相生,在君凌十三岁那年也随了天下剑一同认了主。
话说回来,那是闺中男儿杨云卿对陌生女子说话说的最多的一次。
杨云卿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再想想那玉佩的模样,渐渐和记忆中五岁那年的模样重合。
当他向她询问那一首诗的下半句时,他知道那是他第一次心头悸动的感觉。
人间逆旅的客栈中桃花飞扬,他不知道自己站在了那里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丞相府的。他只知道她仍然是那个云山长河的暮色里,吹着短笛,一脸怅然的问着自己的父君,我可以归到哪里去的风华女子。
可他早已不复当初。
不再是那个少不更事、和女子说话就会脸红的闺中男孩,不再是那个因为一句诗便可以厚着脸皮向陌生的女子求教的无知孩童,见惯了尔虞我诈、权谋倾轧的他早已忘记了自己,直到今天他再次遇见了她。
当他被教育要为自己家族利益着想时他从未犹豫过,当他冷眼旁观自己的姐妹和各皇女之间的交往时他没有动摇过,可当他今日回想起当年五岁的女孩说自己应当归去哪里的时候,他却迷茫了。
他,应当归去哪里呢?
他的耳畔再次响起了当年女孩的歌声。
“故国不在兮,问君归不归。如若太平兮,问君归不归?”
……
恍然十年,十年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