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沪郡郡守府内。
“沙沙。”
轻轻的摩?挲声在房间中传来,房中的丝带半垂,窗户半掩者,有些看不清里面的样子。
仔细去看,却看见一个男子正垂着发鬓,站在一张台前,提着笔,身前铺着一块绢布。
那男子很美,只是一眼就叫人难忘,他的眼神朦胧,仿佛正出神地想着些什么。
嘴中喃喃,手中的笔小心勾勒着,那似乎是画着一个人的轮廓。绢布上,那画渐渐清晰,是一个人正坐在窗边喝酒。
那个人穿着一身略有宽松的长袍,长发只是简单的盘了一个发髻,额角垂着一缕头发,却是一个翩翩君子。
随意地坐在软塌上,眼睛正注视着窗外,眼神黯淡,手中握着一酒樽,酒樽中却没有酒。
“······为伊消得,人憔悴。”郑敬扬喃喃着,放下了手中的笔。
那画已经跃然纸上,画的极好,便像是当真看着那景那人一般。
但是郑敬扬的只是轻轻的摩?挲着绢布,一言不发。
“却是到了最后,我才明白她的心。”郑敬扬苦笑了一声,合上了眼睛。
墨已经干了,他轻柔地卷起了绢布,收了起来。
他也明白,自己和君凌也许不可能有以后了。
杨柳乍如丝,故园春尽时。
……
大堂内。
“禀主子,疏浚云梦湖一事将士们已经着手,沪郡安排人手一事,请主子示下。”楚实半跪在堂前,身着钩嵌梅花榆叶甲,系红戎勒甲绦。
“起来吧。”君凌对手里的情报有些意外,“情报云,原本那些尸位素餐的郡守及其走狗是君越的人。如此,本王今日亲自去会会那些余党,说不定,还能探听出些消息。”
君凌撩袍起身,阔步向前走去,王袍上的七龙四爪微张,似乎要从袍中挣脱出来,雍容尊贵。
楚实连忙跟上,有些疑惑不解君凌此举,“为何主子要亲自去,让陷阵军将士直接解决了不是更好?”
“呵,子真,跟着本王,一去便知。”君凌披戴好铠甲,翻身上马,“东西用的好,铠甲这种防器有时候也可以杀人。”
“驾。”楚实压下心中的疑惑,看向君凌的铠甲前后兽面掩心,打马跟上。
……
“我们王主久闻李大人盛名,听闻大人好武,今日特此赐大人西域宝刀一把,匕首一套与大人。”一名陷阵军士躬身行了军礼,神色恭敬,“恭喜大人了。”
李彦显得有些得意,她就说,就算长安王主寻了个由头杀了前任郡守以平民愤,也不会对她们这些人动刀,长安王式微无人可用,沪郡事务还要靠她们处理,况且长安王就算想要排除异己,也没有正当的理由下手,这不,现在长安王就来拉拢自己了。
片刻后。
看到君凌走来,李彦笑意盈盈,连忙起身相迎,“王主大驾光临,简直让下官寒舍蓬荜生辉,王主请……”
“嗖——”
一把匕首从李彦所在的方向腾空飞来,速度之快让目力不好的人只能看到一道光影冲向君凌,却是看不出是为何物。
匕首直直碰在君凌身上披着的铠甲之上,随即掉落于地。
时长左右不过一瞬。
君凌盯着地上匕首半晌,全身骇人的气势让李彦吓得瘫倒在地,连连叩首不起,“王主……不……不是下官,定是有……有小人在背后谋算下官,以此置下官于死地啊,王主明鉴啊……”
君凌眼含嘲讽,看着身前叩首到额头出血的李彦,语气中听不出任何情绪,“那你紧张什么?”
虽然君凌的语气虽然平淡如水,但是李彦能肯定,如果自己再多说一句话,就可以去地府当鬼差了。
“你是大皇姐派来刺杀本王的?”君凌猛然从腰间抽出天下剑,寒气森然,似要将这春暖生生冻成冬寒。
没等李彦回话,君凌自顾自地继续说,“大皇姐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刺杀亲王可是大罪,既然你对大皇姐那么忠心耿耿,不如尽了这忠为她而死如何?”
性命攸关,谁还管效忠于谁?李彦继续拼命叩首,“王主……王主恕罪,彦早想投身王主已久,奈何身居险恶,苦于无门道来投,仰慕……仰慕王主尚且不够,又……又怎么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刺杀王主,望王主明鉴。”
“你的意思是,本王若是杀了你,就没有明鉴?”君凌笑得灿烂,若不是手里提剑,恐怕无人相信她在说着置人于死地的话语。
“下官……下官绝非此意,”李彦听了这话,吓得面如土色,“下官这条命不值钱,但是下官混迹太女手下多年,识得些人……”
君凌要的便是这话。
“那,本王给你机会。”又没有说什么机会,君凌给的,当是此人说完这些话以后死的机会。
“太女殿下在各个军事均要塞安排了人手,沪郡人手最多,而泗水关次之,湛门关再次之……其中人手,有豫州州丞……”李彦依旧是那个跪伏在地的姿势,声线却微微颤抖。
一旁的陷阵军士忙不迭记录。
半晌,君凌睥睨着李彦,“你说完了?”
李彦汗如雨下,“是……王……王主可否饶了下……”
鲜血喷洒,染红了一地泥土,也染红了人心。
“来人,收尸。”君凌接过一名将士呈上来的绢布,细细擦拭着剑身,“那些人,慢慢处理了,莫要被人发觉。另外,子真,你写封密折给母皇,至于内容……”
楚实听着君凌的计策,眸光微微闪耀,“好算计!”
“子真,你刚才想留那人的命。”君凌声音低沉,“你记着,无以狠绝,何以为王。”
……
皇宫,紫宸殿。
御书房内,昭惠帝的御案正中央赫然放着两本奏折,昭惠帝盯着其中一本奏折,久久无语。
“儿臣凌言:
儿臣恭请母皇圣安。今日儿臣会见沪郡延县李县丞,怀慕贤之心,兼仰其之德,拥礼客之道,欲习君子之风。而行至庭院,忽闻风声,盖不以为意。”
“当是时,有匕倾之,直中衣甲,方悟风声乃匕划空之气,流窜之因。幸得母皇瑞气于身,且甲实坚,非为神兵之匕不可破也,得脱此难。儿臣察之,乃大皇姐所为。遂斩此人,无敢定夺,谨以报上恭呈。”
“儿臣再拜母皇圣安,叩首以书。”
昭惠帝将手中茶杯攥紧,眼中晦朔不明。
当年她还只是名门望族军旅世家君家的庶女,争夺少主之位用尽了此生多少计策,栽赃陷害之事没少干过,她完全不信在这皇族出身的女儿们有多纯善无害,况且这封奏折矛头直指自己中意的继承人,让她不得不多想。
莫不成这个女儿想夺嫡?平时伪装成那副无害的模样骗到了包括自己的所有人也是有点本事,若她有这个资本和能力去证明她比大女儿君聆举更能胜任这个位子,她不介意废长立幼。
只看宸逸有没有那个本事让她刮目相看了。
昭惠帝的眼神又投向了另一封奏折,有些兴味地翻开,初池那家伙可是很少上奏密折的。
“微臣池言:
微臣初池恭请陛下圣安。微臣今日随长安王主以会沪郡延县县丞李彦,适才入院,长安王主遇刺。匕之疾,微臣去王主甚远,无可挡之。幸得王主甲坚之故,得以脱难。?”
“乱贼李彦所云属太女部下,微臣甚疑,使密详察,知此事乃广平王主所使,欲以此举,间太女殿下并长安王主之心,无敢定夺,遂隐此事,谨以报上恭呈。”
“微臣再拜陛下圣安,叩首以书。”
呵,这几个女儿最近怎么这么闹腾。八皇女君德新,性格狠辣,手段歹毒,绝对不能坐这把椅子,只能当一名霸者,却绝对不能当一名王者。
这皇位,她也许可以考虑一下君宸逸和君仲略。
“宣右相觐见。”昭惠帝放下密折,目光投向窗外的杨柳依依。
柳,留,可惜这年华,谁也留不住,就算贵为九五之尊又能如何。
春去春归总不识,攒花金凤玉銮湿;漱玉冷从笑颜知,柳扬梦醒难再时。
……
“陛下棋艺更精进了些,微臣叹服。”杨曦落下一子,面带笑意,“陛下此次召微臣来有心事。”
昭惠帝也不否定,敲打了下棋盘,清脆的声音把停在庭院内的鸟吓得惊恐,扑腾一下便没了影子。
“亭之,朕问你句话。”昭惠帝同时落下一子,语气中似乎带着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立嫡?立贤?”
问得简洁明了。
帝王问此话,回答得不好,有性命之忧。
杨曦也不惧,跟着昭惠帝十数年,她明白哪些话该说,而哪些话不该说,“回陛下,此为乱世。”
尽管答非所问,但昭惠帝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啊,此为乱世。”
乱世,谁讲仁义道德,忠义孝信?谁拳头大谁说了算,谁有兵权谁便是霸主。儒家所云立嫡立长等言辞不过适用用天下治平之时,若是其余皇女比嫡长女更能胜任这个位子,废长立幼未为不可。
大臣们所谓不可废长立幼的礼教,在强权下也不得多说一句话;而士林的口诛笔伐也不能改变皇位传与谁的事实。
“朕一直在看着这些女儿,尽管朕相信初将军密折云宸逸遇刺一事是德新所为,但朕看了宸逸上的折子,内容简明,但在关键之处极为含糊,却偏生叫人说不出漏洞。”
“宸逸堂堂亲王为何去见一小小县丞?折子里她说‘怀慕贤之心,兼仰其之德,拥礼客之道,欲习君子之风’,看似合情合理,细想却不过是些废话罢了,根本没有无有内容可言。”
“朕刚才便开始怀疑宸逸从记事起便开始韬光养晦,一个不擅心机和文辞之人,写不出这样的奏折。”
杨曦不知道昭惠帝对君凌什么态度,只好斟酌了许久的词句,半晌才回复道,“如若长安王主真如陛下所说,可见王主心智过人。”
昭惠帝显然很不满意杨曦的说辞,“你不必这么小心翼翼,这话既然是朕问你,自然不会责罚与你。”
“朕这个女儿君宸逸,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