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三月初九的天气已经放晴,一片碧空如洗,官道上,一行人策马扬鞭。
“沪郡当地士族中钱家和孙家最为势大,要整治这些吸血虫,斐看来,强硬莫不失为一种好手段。”陈斐一边控制着马始终落后君凌半步,一边语气云淡风轻,仿佛说的不是抄家灭族之事,而是鸡毛蒜皮的市侩杂事。
君凌看见陈斐小心恭敬的举动,颇有些满意的勾了勾唇角,“伯文,附耳过来。”
自小熟背《帝王策》的君凌深知何为御下之道。作为帝王,不能和臣子过于疏远,以至于人心涣散、君臣猜忌,但又不能过于亲近,以至于毫无威严,政令下达不能行令禁止,从而效率低下。而这其中的平衡,君凌一向把握得很好。
“看着她们自相残杀的戏码,可是有趣得紧啊。”交代完之后的行动,君凌又对楚实问道,“子真,还有多久能到沪郡?”
“实估摸着还有半个时辰。”楚实一身银白色铠甲,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乡路迢迢,六曲屏山和梦遥。”君凌低声念到。
……
半个时辰后,城门外的雾珠缀在草叶上。
城门未开,城外已经聚集了不少赶集的百姓,不少人都带着自家田地里收上来的菜蔬。
吱呀一声,城门大开,百姓开始自觉排队,一个一个受检进城。
蹬蹬蹬蹬——
清脆的马蹄声自远处传来,排在队未的百姓正细细数着菜篮子里的鸡蛋,这都是他们家大母鸡下的,攒了好些天才凑了这么几斤,就等赶集的时候卖个好价钱,补贴家用。
“让开!”
那名百姓听到马蹄声已经让开了,只是对方没想到对方会如此嚣张,根本不停。
“啊!”
“救命啊!”
“俺的鸡蛋……鸡蛋……”
“谁踩的俺,撞疼了……哎呦……”
几匹快马无视排队的百姓,纵马越过,引得人群一阵混乱。
侥幸躲过的,摔了个大马趴,运气倒霉的直接被马蹄踩踏,当即就有一个中年男子被踩中左胸,一声骨裂之后,胸口硬生生凹了一块下去,口中流出鲜血,一命呜呼。
城门守卫发现队伍骚?乱,上前要管,那二三十个骑马带刀的女子从腰间掏出一枚令牌。
“钱氏办事,谁敢阻拦,快点放行!”
钱氏?大昭高门,号称沪郡真正皇帝的那个钱氏?
守卫首领脸色变化几番,最后还是憋出了一个笑容。
“哦哦哦,懂了,不知尊驾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一言不合闯城门,踩死百姓,真当嚣张!
“废话少说,快放吾等出城,不然耽误了大事,要你们脑袋!”
手中鞭子虚打一下,将城门守卫首领逼得倒退一步,她们一行人就这么大大咧咧驾马而去。
城门之上,已经士卒挽弓拉箭,就等一声号令,直接射击。
守卫首领脸色铁青,抬手示意她们别动手。要真是钱氏的人,若是伤了他们,恐怕会惹来祸端。
对倒在血泊中的百姓,听着耳边呻?吟哀嚎,首领捏紧了拳头,愤恨捶打城墙。
“将这件事情禀报郡守阁下,再将伤患送到医馆,每个人的损失都记录一遍,还有不幸枉死的……这些到时候都给郡守送去,一切让她定夺……钱氏……欺人太甚!”
而此时的城外。
“那群不长眼的贱民,还有那个区区城守也是没有眼色,钱家也是她想拦就拦的不成?”为首的女子嘲讽地嗤笑,面上尽是鄙夷之色。
未等身旁的人出声恭维,远处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马背上的人个个凶神恶煞,每个人的衣服上均纹有各大山寨的标志徽章。
原本身体紧?绷的商队头目舒了一口气,向后挥了挥手,“解除戒备。”说罢,翻身?下马,双手作揖,“小人原以为是那些弱如男子的官兵,不曾想是有朋自远方来,不知二当家到来未曾远迎失了礼数,望当家的见谅。”
一身土匪打扮的高冲手腕一转,将横提的银白色长刀扛在肩上,既没有下马回礼的意思,也没有寒暄的打算,脸上从眼睛一直蔓延到嘴角的刀疤格外狰狞醒目。
“套什么近乎?奶奶我今日是来做生意的,识相的把货物留下人滚?蛋,要是不识相,就把货物留下人也留下算了。”高冲一咧嘴角,化妆上去的刀疤也随之生动了起来。
商队头目略显讶异地看着一脸倨傲的“二当家”,心中暗自忖度,眼前这人与钱家最为交善,平日里哪次见到她不是客客气气的和她攀谈,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人挑拨离间从而生出了误会?
“二当家这是何话?某想着恐是诹生(注:小人之意)在背后挑拨是非,离间了两家关系,造成了什么误会?”
戏精高冲暗爽,装一次土匪还挺畅快的。
“切,就我们山寨和区区钱家能有什么误会?今年大旱甚于往年,我们这几个山寨的生意都少了许多,就你们钱家和那同样吝啬的孙家孝敬姐妹们的粮饷哪里够用?废话少说,赶紧把货物留下然后滚蛋!”
商队头目平时受惯了恭维,哪里忍得了在她看来比那些贱民还不如的土匪的气?但此时她也是敢怒不敢言——钱家虽然势大力沉,但由于大昭朝廷律法比其余六国都要严苛,对每一士族世家所豢养的家丁数目要求有明确的规定,一经发现不至于抄家灭族,但也要将过于规定数目的家丁上交服劳役五年并此生不得再次充当士族家丁。
许多大昭的士族眼红其他六国的士族的待遇却也掣肘于皇家,于是有些士族便和当地土匪眉来眼去,土匪们保护士族中人,士族每年向土匪提供粮食和军械武器。
大昭这条律法对士族的约束,也是君凌有足够把握将本国士族玩?弄在掌心的重要缘由。
钱家此刻论硬拼定然会输给这些不讲理的土匪,所以深知这一点的商队头目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说道,“是是是,等小的将这话带给家主,还望二当家静候佳音。”
内心暗爽的高冲用眼神示意了身旁扮成小喽啰的士兵,那士兵立刻会意,趾高气昂地走到商队头目的面前,“这是我家大当家的写给钱明那老匹妇的,让那老匹妇好好拜读拜读。”
说完,周围的士兵极其配合高冲和另一名士兵的演戏,哄然大笑。
商队头目有些愤恨地看了看这些一身流?氓气的女子,拿着那封烫手的信,回头说,“留下东西,回城!”
高冲若有所思的抬手灌了一口酒,看着钱氏商队远去的身影,命令身边的一个士兵,“打开这些东西看看。”
士兵奉命上前检查,片刻后,双手抱拳回禀,“回将军,铁矿三百车,银矿十车,金矿十车。”
矿石?高冲手按腰间长刀,突然将刀拔出,日光下被画出的刀疤显得真实。“押送这些矿石至长安前朝大夏被烧毁的皇宫中,若被旁人发现,军法处置!”
士兵们本来真发愁这些矿石运向哪里,这是便一脸恍然大悟,以为自己懂得了高冲的用意——前朝皇宫早已寸草不生,听说由于冤魂无数导致夜间常常传来鬼怪号叫凄厉之声,莫说夜间,就是青天白日也无人敢前往那地方,若将物资送至距离沪郡不远的长安,定不会被轻易察觉。
高冲自然猜到了这些士兵心中所想,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些人很快就会成为主子初绽锋芒的垫脚石了。
而另一边的君凌和楚实也没有比高冲轻松多少。
“毅美,我们人马本就不多,若被山寨中那个狗头军师识破了此阵下山出击,今日实可是要留在这里再也回不去京都了。”楚实皱了皱眉头,有些担忧乐赟的计划失败。
“子真不必担忧这阵法被人识破。”乐赟笑得有些自豪,“这玄襄阵乃赟之先祖乐羊大将所创,当年这一玄襄阵,可是助大夏太祖打天下是的一大杀招。主子也定当知晓。”
君凌点了点头,开口解释道,“玄襄阵看似复杂,实际上只不过就是一种按照队列排布的迷阵而已,和用于行战的阵法不同不需要变化和进退,只需要排列行进就可以了。
故这种阵法的训练也极其快捷,只需要分配好每一队军阵站在哪里即可,不随意改变队形,就能起到玄襄阵的作用。
若是换一个行战的军阵或者是增加一些军阵的变化组合,恐怕这只军没有几个月的训练难以组阵。”
何况这只军只是临时组建调过来的部队,虽然说此时的军队都只认兵符不认将领,在谁的手下打仗都是打仗,但是这也不能完全无视他们之间的陌生和隔阂,配合肯定是不如本就是一阵的士兵的。
这样的士兵在战场上用旗号调度虽然不担心方言不通的问题,但是队伍之间的相处肯定没有那么融洽和默契,好的情况也是各自打各自的。
这也是为什么君凌选择佯攻,而不是正面行战的原因。
君凌懂得这些道理,身经百战的楚实自然也懂得,于是便开口赔罪,“是实妄言了,实给毅美赔罪。”
君凌眸光暗了暗,转头对楚实说道,“此次行动必须智取,山寨人多势众我军远道而来士卒疲惫,此战不会轻松。”
“子真,传令下去,到达山寨三里外摆阵。”
“毅美,你随先锋军在前行至山寨时叫骂,叫骂的内容就按刚才所述的去骂,不得遗漏半句。”
……
“前面的贼人听好了!”
山下,刺骨的寒风撕扯着军营上的旗帜,使得旗帜不住的抖动翻卷,像是要挣脱开那旗杆而逃。
“踏。”一只战靴踩在地上,一人站在军营之前。
那人披着一身棕色的皮甲,皮甲上镶嵌的铁片显出森然的寒意,身后披着一条棕红色披风,领口处缝着虎皮。头上扎着一条红色的头带,面容生威,好似那吊睛山虎一般。
但她却不露凶色,而是看着那不远处依稀可见的山寨门微微地笑着。手持一柄古锭刀,刀身收在鞘中,被双手按着立在地上。
她身?下的战马也嗤嗤地喘着气,极为配合主人的嚣张跋扈。
“把你们那狗头军师叫来,我钱家和孙家今日,特地向你们这帮背信弃义、出尔反尔的小人来讨要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