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自然喜欢变迁,比如现在,由秋变冬。
冬天也喜欢变迁,它会把冰冷渐渐浇到你的身上,让你不胜寒意,添衣加褥。
但无论大自然如何变迁,冬天如何寒冷,却始终改变不了帐篷里的那两个人。
这两人自然就是易寒宇和宁老统领。
这两人此时此刻都穿着一件薄得不能再薄的单衣,然后捧酒豪饮,勾肩搭背,但又互相谩骂,互相揭着对方的短处。
这是非常奇怪的一对组合。
像他们这样的人,世上也许还找不出第三个来。
谁又能够想象得到,大宁王朝中声名最响,资格最老,威严也最重的“宁大统领”宁远超,会与一个闯世不久的少年喜闹成这副模样?
这简直是谁也无法想像的事。
因为无论是在军营里也好,还是在王朝之上也好,宁大统领就是威严的象征,不可逾越,不可侵犯。
世上所有的享受在老统领的眼中都是种束缚。
而束缚与放纵都是不该有的,他完全不屑一顾。
他的爱好就是上战场保家卫国,然后喝酒。
仿佛他这一生除了战斗与喝酒之外,再也没有别的。
他为战斗而生,甚至可以为了任何一个平民百姓而死,但有一点,就是不能少酒。
家。
他也有。
但那不是他活着的理由,他只能把心留在家里,人却留在了战场上,一留就是百十年。
这是恒念,所以也就成了一种威严。
灯已燃起。
一老一少互骂得有些累了,于是又互相扶持着身子,停了下来。
宁老统领静静望着灯火,似是对人说话,又似是喃喃自语,他说道:“小家伙,你明天真的要跟我上战场杀敌么?我......我不想你跟来,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
易寒宇也喃喃道:“老人家,你看那灯火,它是不是由暗而明,又由明而暗,忽明忽暗?”
宁老统领道:“你想说什么?”
易寒宇道:“每个人的一生当中都少不了起伏、顺逆、还有成败,我也一样。”
宁老统领道:“那你跟我上战场是起还是伏?是成还是败?我怎可放心?”
易寒宇笑道:“是起,是成,也是我必不可少的修炼途径,我的命很硬,不是谁人都可以拿得去,且有一样须要说与您听,在我的人生字典里没有规矩可言,活命最重要,逃跑开溜最上策,您觉得怎样?”
宁老统领道:“非去不可?”
易寒宇道:“非去不可。”
天黑的时候,一切顾虑都变成煎熬,天一亮,煎熬烟消云散。
自此,易寒宇默默跟随大宁将士,天天征战沙场,除此之外,便是与宁老统领捧酒豪饮,勾肩搭背。
这是一种肉体上的苦楚,也是一种精神上的羽化。
战争能训练人的判断力,磨练意志,增强体格,人在生死关头的瞬间,强弱立判,这些都是易寒宇目前尚且需要积累的东西,而且在他看来,是非常紧要的东西,关系到了他以后的安身立命。
既然上天给了他一次人生重新来过的机会,那么他就要极力珍惜这次的活法。
拿陆滴善的话来说,就是:“不要辜负了真诚的人。”
战场之上,他常置生死于一线之间,万人从中斩敌,军中号角收兵之前,他从不停歇,精力异常充沛。
在龙精虎猛的驰骋之下,他斩敌之数,往往是其他将士的数陪,甚至是数十陪。
生死间的不断徘徊,变幻,斗志,斗勇,使得他杀敌越多,出手越发果决,凶狠,精准。
一些时日过后,他身上的煞气已积累得浓郁化不开了,只不过,他对此收放自如,能够完美地将其收敛起来。
他本就是个聪明灵慧之人,一经蜕变就知自家最大弱点,那便是武道修炼开始得太迟。
以前在地下暗室里,他疯狂提升修为只为脱困缘故,然而他很清楚,现下的沉淀,才算得上是他修武的真正开端。
他下定了一个偌大的决心,势要将武道根基夯实到坚如磐石,利若锋芒。
所以在持续了十个月之久的战斗岁月里,他果断忽略了修为的提升与突破。
他意在沉淀自我,只求生存技巧,杀戮与自救。
战场,永远都是令人谈之色变的地方。
在这里,他看尽了一切的心机与手段,冷酷与无情,阴暗在每个人的心里时时徘徊。
“兵不厌诈”本就是教人如何阴暗的。
但有的时候,他也能看到一些光明,一些义气,漂浮在战场的良知。
在这里,有的人为了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把别人推出去替死,也有的人为了别人,宁愿牺牲自己。
在这里,有的人轻易就将同伴出卖,也有的人悍不畏死地将陌生人自敌人手中救下来。
战场之上,易寒宇从不相信战俘,只相信尸体。
所以他杀敌之时从不留活口。
在好与坏的两个极致渲染之下,他的身上体现出了一种矛与盾的结合,既有一种良善,又有一种恶毒。
他将自己磨砺成为了柔弱不侵,亦正亦邪的性格。
一年之后,他身上的煞气由于积累过多,失去了控制,就算是他停止战斗,他的身体还兀自在吸收、抽取别人身上的煞气。
不论是死人,还是活人,他都能将那些煞气夺走。
又一段时日以后,他身上的那些煞气,量变引起了质变。
它变成了一种无色无味,但却可以直接侵入敌人体内的气息。
这是一种未知的气息。
这种气息可以刺痛别人的灵魂与心魄,甚至能够控制一些意志力较弱之人的行为举止。
这有点邪恶。
万幸的是,对于这种气息,他仍然可以收放自如。
不过,对于这个异像,他的心里始终是有点不安。
直觉告诉他,倘若他的身体一直这般吸收煞气,终有一天,连他自己的灵魂与心魄都会失去控制。
到那时候,他就不再是他了,而是变成了由煞气控制的一具行尸走肉。
他不可能任由自己变成那样。
所以他果断地离开了战场。
他需要时间来沉淀和处理这种气息,以免酿成悲剧。
这一日,他噙着眼泪与宁老统领互道珍重,并托付老统领,务必尽量照顾陆滴善的安全。
告别完毕,他又径自来到了季统领的坟前,向着那堆荒芜的土丘重重拜了几拜。
他在向一个死人辞行。
半晌之后,他回到了以前养伤的地方,回到了那个既寒冷、又温暖的小帐篷里。
他简单地跟宋芮心打了声招呼,然后就是一直陪着霜儿玩耍。
这一玩就是三天,在这三天里,他一直傻呵呵的笑着,只为身边那个渺小纯洁的灵魂。
那一夜,霜儿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
或许是察觉出了他告别在即,霜儿虽是睡着了,但她那嫩白的小俏脸上却有几处泪痕。
也许,她的泪痕是因为兴奋留下来的,也许,她是因为伤悲留下来的。
拂晓时分,易寒宇留下了一封书信,还有一个储物袋在霜儿的枕边,然后静悄悄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