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祥云普照,四望云雾,光明而清新,三三两两的桃花绽放在竹外,一派和睦温馨之相。
天气好的就像她十六岁的那天,蓝天美的不可方物。
阳光刺进眼里,刹那间泪流满面,赵合欢尝不出这眼泪是什么滋味了。她得到的不少,失去的更多,细数下来她竟想不起自己究竟还剩了什么。
其实她应该谢谢柳归晚的,感谢她让自己知道了真相,让她彻彻底底的明白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坏,凡事皆有原因,万事皆有絮果。
她就只有一条命,还不了那么多人的账,所幸到最后可以物尽其用。
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可真的是无用,卑微,可笑的一生。
她曾以为追随就是她一生的信念,她可以跨过重洋,越过千山,只要他在前面等着,哪怕是刀山火海,她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往下跳,到头来却发现她一头扎进的是他早就设计好的故事里,竟然还自命不凡的认为自己是他独一无二的主人公。
赵合欢忽然无声的笑了起来,笑的酣畅淋漓,笑的肝肠寸断。
罢了罢了,大梦一场,大梦一场啊!
刽子手往刀刃上吐了一口断头酒,湿雾飞洒像是毛毛细雨。
赵合欢忽然轻声说道:“能让我喝一口吗?”
米酒入喉,辣的赵合欢说不出话,将眼眶里最后的泪水逼了出来,临终之际她想到的竟然是绿蚁酒。
一点都不好喝。
锃亮的刀面反射出人群的影子,手起刀落之时,长鞭忽然如蛇飞出,拦腰掀翻了刽子手。
“哐啷”一声,砍刀重重的砸在赵合欢的身侧。
“截囚啦!”
赵合欢看到邱霁雨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向自己飞奔而来,不由得她反应,便将她拽到了马匹上,疾驰而去。
周围的官兵被突然之间冒出来的匪徒拦截,等到邱霁雨她们彻底消失之后,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离开。
赵合欢觉得自己被颠的四分五裂,眼冒金星。
“停··停··停。”
邱霁雨依然是快马加鞭,“停你大爷,后面还有人追着呢!”
赵合欢吐了一路。
跑到一个隐蔽的竹林里后,邱霁雨才算是长出一口气,她利落的把赵合欢扶到凉亭里交给了一个男子,自己在竹林外守着。
赵合欢看清眼前的人之后,猛地把手缩回去,独活看到她的抗拒,心里不是滋味。
以前任何人都不能碰她,唯有自己,现在竟然如此疏远。
独活只是默然片刻,就立刻向她吩咐道:“官兵马上就要追过来了,你先跟邱霁雨离开,我会去找你的。”
赵合欢抬头看着独活,眉眼如旧,目光如旧,这几年他一丁点都没有变。
黑白的瞳仁里依然带着锋芒,他还是那个冷静,沉着,将自己隐藏的极佳的独活,一直活在梦里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不过是个小插曲,怎么能坏了他的复仇大计。
赵合欢配合的点头,“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独活却感受到了赵合欢与自己无边无际的距离,他感受到巨大的恐惧。
在赵合欢转身的那一刻,他突然抱住她,
“合欢!”
赵合欢感到一股巨大的羞辱从心底升起,她拼命地推开他,给了他一巴掌,“你这样对我有意思吗!把我当成一个玩物?一个傻子?离开你我就不能活了是吗!你羞辱我的时候是不是特别痛快,看着我像畜生一样在你的身下承欢,你是不是觉得特别解气!”
赵合欢的双手不知道该如何安放,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把自己伪造成一尊佛,压在我的身上,立在我的心里。我像一个白痴一样被你把控在手心里,你让我向前我便向前,让我向后我便向后!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破鞋?仇家?工具?玩具?”
独活看着她的样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他生平第一次产生了恐慌,他双手颤抖的走向她,
“你是我的光。”
“呸!”
赵合欢狠狠的啋了他一口,“滚!”
邱霁雨这时跑进来,“官兵来了,我们快走!”
赵合欢的双腿发颤,呼吸急促,这些话耗费了她大量的元气,一时之间再说不出话来。
独活立刻收了情绪,向邱霁雨说道:“你带合欢先走!”
邱霁雨看了看针锋相对的两人,瞪了独活一眼,拽着赵合欢就走。
赵合欢连日里在牢中受折磨,体力也消耗的巨大,自然抵不过邱霁雨,这次邱霁雨把赵合欢在马上放好,向竹林外奔去。
带头追来的人是沈清泉,不知为何,他打心眼里不相信赵合欢说的任何一句话,他找到了田府,质问田海,却并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田海这个阉人,竟然咬死赵合欢是他的结发妻子!
沈清泉找人把田海痛扁了一顿。
当听到有人截囚的时候,他心底不可遏制的升起了一股雀跃,当即带人追了过来,如果幸运,他可以找个地方把赵合欢藏起来。
马蹄声纷乱如鼓,一片尘土飞扬。
邱霁雨见官兵跟的太紧了,临时改道,想要抄小路甩掉他们,沈清泉铁了心的要追上赵合欢,一路上也是快马加鞭。
“死路!”
邱霁雨大惊失色的望着前面的悬崖峭壁,赵合欢苦笑一声,“师姐是要陪我共赴黄泉?”
邱霁雨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赵合欢,“教你的全白费了!就这点骨气!”
邱霁雨翻身下马,抽出腰间的长鞭,临空一响。
沈清泉平日里并不精通骑射,远远地落在后面,追过去的是带头的侍卫。
邱霁雨与这些人缠斗在一起,长鞭生威,她恨极了这些道貌岸然的官卒,手下并不留情。
突然之间从侧边包抄出一群蒙面人,加入了战斗。
赵合欢的的衣摆被崖风吹的飞扬,染血的囚衣,像是一只只血色蝴蝶迎风飞舞。
一连多日的湿气也被吹的烟消云散。
崖壁上摇曳着几朵不起眼的野花,在贫瘠危险的石缝中顽强生长,像是一张张笑脸对着她频频招手。
对了,她也是一朵花,一朵本该向阳而生的合欢花,不过合欢的花期在夏天,如今的这个季节并不适合她绽放。
山风乍起,日光下云海飘散,群峦山岭像一座座海中的仙岛,忽而又被淹没在汹涌的云涛之中,气势雄浑。
赵合欢心里的浊气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她释然了,身体像飞鸟一样轻盈了起来。
她坦然的转过身喊道:“你说过,我的命是你的,我现在还给你。”
说完,仰面后躺,坠入了那个如梦似幻的世界。
“合欢!”
“合欢!”
邱霁雨长鞭飞出却连衣角都没有碰到,沈清泉终于赶到了,还来不及靠近就看到赵合欢如同一节枯败的树枝跌落了下去。
“住手!住手!住手!”
沈清泉肝胆俱裂的冲到悬崖边,入眼的皆是蒸腾飘渺的云雾。
“赵合欢!”邱霁雨趴在地上痛哭,“你这没出息的废物!”
独活立在的灌木丛里,身形依然笔直的像是一把钢刀,可脑中却是一片嗡鸣,浑身上下没有了知觉,双脚像是灌了铅,不能移动分毫。
脑中只是不断重复着:
“我还给你。”
“我还给你。”
他突然一掌击向树干,恨声道:“我不要!”
她不是说要永远跟着他吗?她怎么能食言呢?
“赵合欢,你怎么能骗我!”
独活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眼角一片温热,“我也在骗你。”
他们都是骗子,拿一腔真情织了一张网,把自己兜了进去。
“赵合欢!”
字字咬在舌尖,声声深入骨髓。
“我不会放过你的,哪怕是做鬼你也只能是我的鬼!”
“哇~”邱霁雨哭的伤心欲绝,推搡着沈清泉,“你为什么要追我们!你们这些坏蛋!我杀了你!”
沈清泉没有哭,他的目光平和甚至没有波澜,他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邱霁雨的眼泪,随后将自己袖摆上的合欢花翻出来让邱霁雨看。
“你看,合欢。”
邱霁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止住了哭声,呆呆地看着他。
沈清泉眼中泛起一抹柔光,“她总说要让我把它拆掉,我偏不,你看是不是就起作用了?”
邱霁雨抽着鼻子疑惑道:“什么作用?”
沈清泉弯了弯嘴角,“你这不是不哭了。”
听到他在耍自己,邱霁雨照着他的面门给了他一拳,随后一跃而起,驾马离开。
沈清泉依旧坐在地上痴痴的看着袖子上的合欢花,眼里是似水的柔情。
柳归晚侧身躺在玉枕上,耳畔的枕巾已经打湿了一大片,殿里面时不时的冒出几声抽噎。
她现在明白了赵合欢的表情是什么意思了,她把罪名全都抗在自己身上,用生命来偿还。
我是小人,你是君子。
“多喜乐,长安宁。”柳归晚哭着笑着,像一个疯子。
“你以为我会感激你吗?这本来就是你欠我,我是公主,你就该为我付出,你做的一切我都应该理所应当的接受,你想让我后悔?愧疚?没门!”
“本公主一定会一辈子所求如愿,所行坦途!”
田海站在殿外,仰面看着天上细碎的星子,有一颗似乎在向他招手闪烁,他的眼角有些湿润,想起了那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喊他相公的女子,心中一片枉然。
她一个人抗了所有的罪名,甚至没有告诉田海,皇帝将田海几乎打了个半残,这条命是柳归晚拼命保下来的。
事到如今,谁对谁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天际霞色如火,邱霁雨架着奔驰的骏马不知驶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