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平儿？”草床上的妇人生了重病，一条破旧的毯子凄凄艾艾的搭在腿上。她彻底瘫痪了，自从四年前那对小夫妻离开后，日子是越来越过不下去。
她带着孩子艰难度日，磕磕绊绊的算是活到了今天，上个月给店家干活，把腿摔断了，赔了二两银子后把她们赶了出来。原本可以暂时吃饭的活计又没了。
妇人抹了一把眼泪，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唯一有过的较为安稳的日子就是和那对小夫妻在破庙里的时光。
“娘，喝药。”一个小男孩儿从门外走进来，用一块破布挡住灌风的口，幼小的身躯端着一碗药来到妇人面前。男孩儿不过六七岁的样子，但因为经常食不果腹，长得瘦小不堪，干枯如稻草的手指，捧着参差不齐的碗沿。
妇人将药一滴不剩的喝了下去，“以后别浪费钱买药了，在街上可遇到了愿意买你的贵人？”
小平儿低着头，眼里含着泪珠，“官爷只要我，不要你。”
妇人将他拉到身边，“要你就好了啊，你怎么又回来了？”
男孩儿扑进妇人干瘪的身躯里，“我不想离开娘，我走了，娘就死了。”
妇人抬了抬眼把泪水倒回去，叹了口气说道：“儿啊，你活着比我重要。”
“你们都能活着。”突然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冷风袭面，妇人循声望去，门前前站着一个面皮白净，脸上有疤的男人。
沈清泉将赵氏夫妇残留的骨灰放进了一个翡翠罐子里，每日上香。这对夫妻只不过是皇权斗争中的牺牲品。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沈清泉突然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扑面而来，这京城看似繁华无边，实际上有多少冤魂在黑暗里徘徊不去。他们都一样，都是世间的蝼蚁，逃不过波云诡谲的局势。
他本就胸无大志，一辈子求一个喜乐康建，佳人在侧。
赵合欢买了些小点心，来到按察司门口，向里面眺望了一下，并没有看到沈清泉的身影，她也不确定沈清泉是在里面当值。还是在外游玩。
赵合欢等了一会儿准备离开，转身却发现一个姿态妖娆的女子带着一个精致的食盒花枝招展的来到她跟前，脂粉味熏得赵合欢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换来了她的一个白眼。
只见她撞了一下门卫的胳膊，堆着满脸的笑容，“官爷，日头高照您辛苦了，行个方便，让奴家把这心意送给沈公子。”说着朝门卫手里塞了一块银锭。
赵合欢打量了她一番，姿色尚佳，过于浓厚的妆容掩盖了原本的魅力。这大概又是沈清泉从哪里找的冤家吧。
赵合欢站在一旁，想着能不能借着这位姐姐的面子蹭进去。
谁知那守门的侍卫不吃这一套，一把将她推开，“去去去，副都尉早就说了不让你来再来骚扰他。”
那女子当即柳眉倒竖，“什么骚扰，前几天他还在我怀里醉生梦死呢，怎么穿上裤子就不认人啊。”
那侍卫听到她说话粗鄙，脸上也挂不住，挥了挥手，“你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快些走吧。”
赵合欢心里暗骂了一声沈清泉畜生，玩弄女人家的感情。
“阿嚏！”
沈清泉打了一个喷嚏，放下手里的书本揉了揉鼻子，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不悦的拧了拧眉头，“外面干什么呢！”
“回大人，门外有一女子来给大人送饭，门卫不放行，她便在外面闹了起来。”
沈清泉头疼的捏了捏鼻梁，“又是那个碧桃？”
“是，不过她身后还跟了另一个女子。”
沈清泉四仰八叉的倒在椅子上，报应全来了，之前他喝多了在花楼里胡说八道，要把这些女人全部抬回府里，风月场所的甜言蜜语有谁会当真，这次偏就遇到了这个硬钉子，像狗皮膏药一样的粘着他，怎么都甩不掉。
“大人，您快去去看看吧，碧桃姑娘因为你拒绝她好多次，在门口哭起来了，引得好多人围观。”
沈清泉拍了一下桌子，怒喝：“真是岂有此理。”
赵合欢本来想等着这女子把沈清泉唤出来，却不料事情越闹越大，正想转身走人，却被另一个门卫拉住，“把你们家姑娘带走！”
赵合欢看了一眼伤心欲绝的碧桃，几行清泪下来，脂粉被冲掉的差不多了，本来的脸蛋更更加娇俏动人。
赵合欢耐着性子解释了半天，门卫就是不放她走。
门卫拽着她的手腕，赵合欢眼里浮现一层暗火。
“吵什么吵！”
沈清泉甩着右手怒气冲冲的从里面走出来，掌心发麻，刚才拍桌子太用力了。
“合欢！”
沈清泉一眼便锁定了她，看到门卫拽着她的手腕，立刻火冒三丈的推开他，“你做什么！”
门卫一脸迷茫的看了看碧桃，又看了看赵合欢，一时分不清哪个是主子。
碧桃见沈清泉出来了，一把扑到他身上，泪如泉涌，“冤家你竟这般无情，欢好后就将奴抛了不成。”
沈清泉触刺般的弹开，“我那天给了你不少银子了，你休要缠着我不放。”
碧桃见沈清泉躲到赵合欢身后，顿时一腔怒火落在了赵合欢身上，“我说你怎么不理我了，原来是变心了。真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我的命真是苦啊！”哭着跌倒在地上，反而拽着赵合欢的腿不撒手。
赵合欢何时见过这样的泼皮，一时间僵立在原地。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看着沈清泉和赵合欢二人，赵合欢瞪着沈清泉，让他赶紧想解决办法。
沈清泉无可奈何的将碧桃拉起来，好言相劝着进了大门。
碧桃捂着心口斜倚在沈清泉身上，“官家，碧桃不是那般小肚鸡肠之人，愿意和妹妹好好相处，只是官家千不该万不该就这样无情的弃了我。碧桃虽沦落风尘但一直洁身自好，您是我服侍的第一个人，也是最后一个人，碧桃的身家性命全都放在官家身上了。”
这些话听得沈清泉周身一栗，他那日被朋友们哄着喝大了，周边围着的莺莺燕燕他一个都记不得，怎么就蹦出来了一个碧桃。
沈清泉欲哭无泪，拉着赵合欢的胳膊委屈巴巴，“我什么都不知道。”
碧桃见沈清泉不认账，拽着赵合欢另一只胳膊，“妹妹评评理，他那日还说要一生一世对我好，遇到妹妹便见异思迁，你说他能对你好吗？”
沈清泉挤开她的手，将赵合欢挡在自己的身后，“你别瞎说，本少爷根本就不记得你！”
碧桃一听，瞬间又挤出了一汪眼泪准备发大招。
“住口！”
平地一声惊雷，一股浓重的压迫从脚边蔓延开来，半眯的双眼里透着无情。霎时间，碧桃噤了声。
赵合欢面无表情的拉开与两个人的距离，眼皮微抬看向碧桃，“姑娘注意措辞，我不是你妹妹。”凉歘歘的声音飞进耳朵里，碧桃使劲的点了点头。
沈清泉命人把碧桃带下去，自己又拽着赵合欢的胳膊，却被她的一记眼刀砍得讪讪的缩回了手，“你今日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路过。”赵合欢冷着脸，“你休要把我和你这些烂事缠搅在一起。”
沈清泉吐了口气，目光移动看到赵合欢手里提着的东西，唇边弯了弯，“你出来买药？”
沈清泉生的是极好的，无论什么表情都带着一股风流气，一双眼睛流光溢彩，换了任何一个女子都会栽进去，对着这样一张脸，在大的怒火也烧不到他身上。
“嗯。”赵合欢将另一兜东西递给他，“出宫帮丽妃买些安胎药，这是娘娘让我给你带的。”
沈清泉顿时眉开眼笑，药铺和这里相距甚远，宫里面的好东西多的用不完，怎么可能到外面买，这一定是赵合欢特意给他带的
“六枝台的莲花酥，我最喜欢吃了。”沈清泉欣喜道。
赵合欢看着他笑意昂扬的样子，仿佛刚才惹一身事情的人不是他一样。
“鬼知道你喜欢吃什么。”
“合欢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碧桃在大厅里，频频向后看去。前几日自己和一帮姐妹灌晕了沈清泉后，官爷便告诉他，让她时不时的来这里闹一通，，每次回去后都有一百两银子等着。就在不久前，她突然接到通知，要立刻来这按察司，阻止这个姑娘和沈公子独处，事成了报酬加倍。只不过着姑娘凶的吓人，刚才的眼神，碧桃差点以为她要杀了自己。
碧桃向后看了看，再攒些银子就能赎身了，最后咬了咬银牙，趁守卫们一个不注意冲进了后院，直奔沈清泉。
沈清泉带着赵合欢来到卷宗室，准备将真相告诉她时，胳膊突然一沉，耳边传来一声哭叫。
纵然再好的脾气，也容不得一个妓女在他面前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肆，当下便沉了脸。
“你到底要干什么？”
碧桃抹着眼泪，“奴只是想多看看官家，官家不能抛弃奴啊。”
侍卫站在一旁，目瞪口呆的看着三个人。
赵合欢知道这是个难缠的主，原本的计划也完全被打乱，漠然看了一眼纠缠的两人，不想缠搅进去，随便找了个借口迅速提药告辞，从侍卫的肩缝中间穿过离开。
沈清泉挽留不及，见赵合欢走后，原本如桃花的眼眸里结了一层寒冰，低下头紧紧的盯着碧桃。
“你要看我是吗？”
田海将这对母子带到自己宫外的住所里，安排大夫给妇人治病。给平儿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营养跟不上，小家伙显得脑袋大，身子小，一张脸上就只有一双圆不溜秋的眼睛上下转动，没有恐惧没有喜悦。
“你不怕我？”田海蹲下身问。
平儿忽然跪在他面前，“多谢贵人救命之恩，平儿没齿难报。”
稚嫩的童声飘荡在院子里，田海笑了笑，将他的小手握在自己宽大的掌心里。
“你母亲所言句句属实？”
平儿点点头，“句句属实，大哥哥带着姐姐很早就走了。”
田海拍了拍他的脑袋站起身，衣摆却忽然被他拽了拽，平儿仰着脑袋，“贵人，哥哥姐姐也很不容易，若你寻到了他们可不可以多给他们些吃的。”
田海看着这个弱小的孩子，心里的某个地方忽然软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
“平安。”
田海莞尔，“这世道想要平平安安的活下去可不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