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身上的被褥盖得十分严实，衣衫齐整如初。
东方甫尹已不见了踪影。
坐起身，见云夕已跪在床尾候着，一脸欣喜道：“奴婢恭喜王妃，贺喜王妃。”
我慵懒道：“哪来的喜事，几时也学着油滑了起来？”
云夕低头咧嘴笑着，怯声道：“怎么没有，王妃留宿在王上这里，难道都没发生点什么么？奴婢才不相信。”
我嗔怪道：“你这丫头胆子真是越来越肥了，跟谁学的这样坏了，看我不把你的嘴巴给缝上。”
说罢便起了身，逮着云夕身上一阵乱挠。
云夕最怕痒痒，咯咯直笑，连连求饶道：“好了，好了，奴婢知错了，求王妃饶了奴婢吧，别再挠了，奴婢再不敢乱说了。”
我笑着放了她，嗔怪道：“看你还敢不敢乱说。”
云夕看了我一眼，笑嘻嘻道：“王妃昨个在柳提春晓园晕倒后，是王上一路抱着王妃到的福安阁……”
“等等。”没等她说完，我惊讶地打断了她：“你说昨个是他一路抱、抱着我来的？”
云夕一脸迷茫地点着头。
从太后的昭德宫到福安阁是不短的距离。
“那这一路上岂不是会被很多人看着？”
“那是自然，此时宫里上上下下应是人尽皆知了的。”
我一阵抓心挠肺，东方甫尹果然狡黠。看来，昨日即使我不答应“与子同袍”，今日在外人看来也已是“与子同仇”。
见我一时愣神，云夕嬉笑着，继续道：“王上还特意差人到和鸣居报了平安，说御医已瞧了无碍，只休息一会儿就好了。奴婢与玉宛姑姑正想着要来接王妃的，却听那前来送话的人说，王上没说让元妃回来的意思。今儿一大早，赵公公到和鸣殿将奴婢带了来，还说怕王妃不习惯那些人伺候。”
“王上呢？”
“王上天不亮便上朝去了，奴婢来的时候，正赶上王上出门。可吓死奴婢了，王上的脾气还真是难捉摸，昨日还要活剐了奴婢，今日奴婢见着王上请安，王上竟一脸和颜悦色。”
我噤声道：“嘘！也不看什么地儿，往后再敢这样胡言乱语，你的脑袋任凭神仙也保不住。”
云夕赶紧捂住了嘴巴，笑着朝我吐了吐舌头。
此时，已有两个着月白宮衣的宫女各自捧着洗漱的器皿进来。先是规规矩矩地跪下来请了安，自报了姓名。接着将那洗漱器皿置于侧边的木几上，便朝着我身后的床榻走去，掀开了被褥，仔细翻腾着，不知是找什么。
糟了！我蓦地想起昨日是我第一次侍寝，床铺上若无血迹，我该如何交代？
东方甫尹虽特意嘱咐过我出门时要把衬裙反穿，却忽略这件重要的事，真是百密一疏！虽是假装已承宠，但做戏总归要做全套吧。
想到这儿，面上不禁一阵灼热。
心里正紧张着，想着一会儿如何应对，不料两名宫女已笑盈盈从我身后过来，跪下来，相视一笑，悦声道：“奴婢恭喜元妃！”
我心中大惑，转身走过去，看见那被掀开的明黄缎面玄色镶边的床单中间，竟有一小块深褐色。
我惊讶至极，不由得张了张嘴巴，瞥见一旁的云夕正低头捂着嘴巴窃笑。
东方甫尹八成是把手背被我咬伤的血染在了那上面，看来是我多虑了，根本不需我过于费心，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
见我怔住了，云夕赶紧过来搀我，我方回了神，佯装镇定道：“免礼吧。”
二人笑着起身，一左一右端了洗漱的器皿到我面前，云夕伺候我梳洗。
一切收拾妥当，我亲自解开下裙，将裙子反过来穿好。
其中一位宫女恭声道：“赵公公已在门外为元妃备好了辇车，请元妃随奴婢二人前去乘坐辇车，回和鸣殿。”
我微微颔首，云夕搀着我随她们出了福安阁。果然，下了台阶，便瞧见那辇车已待命。
赵公公正在车前候着，许是天冷，他两颊已冻得有些通红。
赵二见我从台阶上正往下来，早早跪下来施了一礼，恭敬道：“奴才参见元妃，恭喜元妃。”
一众宫人应是见着我反穿了下裙，纷纷跪在地上，随声附和道：“恭喜元妃。”
我心下明明已十分尴尬，却不得不笑着上前，温声道：“都免礼吧。”
转而又对赵二道：“想必公公在此已候了多时吧，让公公受累了。”
“奴才不敢！”赵二说罢，便上前来搀着我踩着那朱漆凳子上了辇车。
我坐定下来，掀开了车窗帘子，向赵二微微点了点头。
赵二示意一旁的宫人向后退去，他朝前走近了些，挨着窗棂压低声音，道：“王上让奴才转告元妃，此后必会有些凶险，请元妃多加小心。”
“多谢公公。”我不便多言，只微微颔首，便放下了帘子，扬声道：“回和鸣殿。”
辇车缓缓前行，一路上我都没有掀过帘子，虽看不见，心里却十分清楚，此时外面那些人都是些什么表情，都会议论些什么。
我顾不上理会那些，眼下既已选择要与东方甫尹同袍同泽，我便要打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准备应对那些即将向我涌来的暗箭。
只是脑海里不住地想起昨夜的画面，心里忽惦记起东方甫尹那只被我咬伤的手，不知可好些了。想起他提及在赵国为质时情绪失控的样子，他儿时定是受了很多苦吧。又想到昨夜他令我枕着他的胳膊，将我揽在怀中，和衣而眠……
我下意识地攥了攥腰间的香囊，可感觉到那两枚青铜飞镖有些硌手。若告诉他，他七年前曾救过的那个小丫头，如今已是他的仇家和他的王妃，不知他会是何种表情。
这一切都令我越来越感到恍惚。
我强制自己从那些不着边的思绪中抽身回来，忽又想起那日虞子先生的话，后背不禁渐起一层寒意，怕是注定避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了，或许往后会有很长一段路都不好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