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激动的黄巢,突然又沉静了下来,情绪瞬间低落。
有气无力道:“这也是寒门士子以这种方式,获得官职的唯一一个例子。”
卫济适时地露出疑惑,问道:“那为何周巨鹿后来却又成了太安城的禁忌之谈,如今他人呢?”
黄巢摇了摇头,然后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很大决心,道:“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是后来我想办法打听得来的,但其中的可信度非常之高,据我个人判断,应该与事实无异。”
“我先来说,明面上的情况。”
“官府发布的消息是,周巨鹿此人虽然一朝成为朝廷中枢之人,但却脱不了寒门士子的穷酸贱样。”
“不仅喜好贪小便宜、拿人好处,而且还极其骄纵狂傲,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
“后来,经过一段时间的仔细考核,发现周巨鹿此人名不副实,也无大的利国利民之才华,郎中令便打算将周巨鹿逐出府邸,让其重新沦为庶民。”
“却不料,周巨鹿竟然死性不改,不仅对于郎中令的处理方式心有不服,而且还口出污言秽语辱骂朝廷重臣,甚至还持刀欲要行凶。”
“最后,被郎中令府中士兵当场格杀!”
卫济三人内心冷哼一声,显然事实并不是如此。
因为,周叔叔不仅活着离开了太安城,还在百灵镇生活了一段时间。
但是,卫济为了表示完全不知情,还是问道:“那事实上呢?那周巨鹿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
黄巢还未说话,王仙芝先气愤道:“当然不是,这摆明了就是那些狗日的官府杂碎无中生有,诬陷好人。”
“周巨鹿那小子的为人如何,我王仙芝最清楚不过了,绝对不是传闻中那般!”
“唉!”
黄巢叹息一声,与王仙芝碰了一下酒碗表示安慰。
继续道:“事实自然不是这样!”
“我后来得到的消息是,那郎中令将周巨鹿留在身边,并不是为了让后者施展才华、报效国家,为国为民办事谋福。”
“而是先为了他自己!”
黄巢声音愤恨,其余人听得眼神也是一寒。
“朝廷官员都是一丘之貉,无一例外,没有一个好东西,包括那郎中令。”
“郎中令非常赏识周巨鹿的那篇《言理》,不是从中看出了治国之道,而是看出了能够依照上面的方式,为他郎中令自己谋取私利。”
“所以,黄某估计,当时皇帝之所以同意郎中令将周巨鹿留在身边,是郎中令早就想好的,故意使然罢了。”
“朝廷中枢,三公九卿,要么各成一派,要么暗中联盟,众人之间勾心斗角,龌龊连连,整日想尽办法将对方挤兑出局,将自身发展得更加强大。”
“所以,如此惊世之作,治国大道,竟然被郎中令视作发展他自身势力的妙法良方,还真是肉食者鄙!”
黄巢狠狠地骂道:“一帮自私自利的蠢猪,那狗皇帝刘荡也好不到哪去!”
说到此处,别说卫济、赵爽和黄一踏,就连王仙芝都被黄巢的话吓得不轻。
黄巢突然喝了一大口酒,道:“王大哥,三位兄弟,不好意思,一时失态,我接着说事。”
几人一笑置之。
不过,卫济还是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这黄巢好像对刘荡有着不小的恨意,不然不会一时情急暴露出来。
黄巢继续道:“周巨鹿得知郎中令竟然让他利用自己的智慧才学,为郎中令自己谋取私利,发展和掌控自己的势力,一时间气愤不已。”
“而且,此时的周巨鹿已经在郎中令府中待了有好几个月了,见府中那些贵族子弟对自己鄙视嫌弃,平日里还经常冷眼嘲讽、言语辱骂,哪有什么读书人的样子?”
“都是一些穿着华贵的畜生而已!”
“周巨鹿这股清流,一直被掇臀捧屁、阿谀奉承等恶习,根植于本心的那些贵族子弟,集体孤立、极力排挤,周巨鹿早就已经大失所望。”
“再加上,后来郎中令掀开了自私自利的面罩,周巨鹿就彻底的心灰意冷了。”
黄巢说到此处,突然眼睛又是一一阵神往。
“周巨鹿在极度悲愤之下,直接主动辞去议郎官职,离开了郎中令府。”
“出来之后,周巨鹿没有选择回到贫民窟,而是用自己半年的积蓄,在太安城最俱风华的地方住了下来。”
“王大哥,三位兄弟,你们可知为何?”
不等大家作答,黄巢便自顾自道:“因为,他要做一件惊天之事,怕祸及无辜,不想连累贫民窟,不想连累王大哥。”
王仙芝闻言,只是默默喝酒。
黄巢又道:“他之所以选择那个,几乎聚集了全天下所有的所谓有才之士的地方,就是因为那里是向外传播文人写就的文章、诗词、小说等速度最快之地。”
“周巨鹿手提笔杆,大肆讽刺了一番那些吮痈舐痔的朝廷官员和权贵子弟,实乃是大快人心!”
说到此处,黄巢突然端起酒碗,道:“来!王大哥,三位兄弟,咱们先干一碗,不然对不起接下来要说的话。”
四人毫不废话,与黄巢一起干了碗中酒。
黄巢眼神明亮,道:“周巨鹿先写了一篇震撼非常的故事,名叫《勇士》,然而初本早就被官府给焚毁了。”
“至于具体故事,倒是流传出来了一些,故事的背景是一个以溜须拍马、曲意奉承之风弥漫全国的国家。”
黄巢接下来,将故事一口气全部讲述了下来,听得卫济等人震撼不已。
故事中的那个国家就叫勇士国。
勇士国的每个人都在想尽一切办法,以送好处上位,普通人巴结当官的,下级官员巴结上级官员,上级官员巴结朝廷中枢,朝廷中枢一个个都争先恐后地拍着皇帝的马屁。
然而,那皇帝不仅对官员的阿谀奉承极其受用,而且还嗜酒如命,好色成性。
有一日,皇帝微服私访,但还是被一位聪明的小家族子弟给识破了身份,那位小家族子弟便假装不知是皇帝,带着皇帝到处游玩,上青楼喝花酒,找风尘女子风花雪月、夜宿鸡窝。
而且,还为了让皇帝能将一位看中的小家族小姐一亲芳泽,那人设法将皇帝带进那位小姐闺房,然后命人护住周围,密不透风。
最终,皇帝不仅在闺中将那小姐霸王硬上弓,还将其逼死。
事后,一时也被吓到的皇帝,便叫那人处理好此事,然后草草地给了那人一样东西,凭此可以让家族中的一人拥有进入朝廷中枢的机会。
实乃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的好事。
然而,那人拿到那样东西的时候,内心却做起了斗争。
因为,在勇士国,所有家族势力,在这些事情上,都是以嫡系为先,嫡系又以长子为先。
很不巧,那人既不是嫡系,亦不是长子。
如果自己拿着皇帝赐下的东西,直接去京城为官,事后被查出身份,那必然不仅会被官场同僚诟病,而且被参上一本的话,有可能万劫不复。
以他的身份,在这勇士国,以这种方式入朝为官,就是名不正,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然而,因为自己的努力而得到的天大好处,怎么可能甘心就此拱手让人?
于是,那人挑唆自己的兄长和母亲,想办法反客为主、反庶为嫡,兄长和母亲早就对此心念已久,只是不敢吐露心声和付诸实践罢了,如今有人怂恿,自然就丑态毕露、借坡下驴,三人一拍即合。
那人暗中设计阴狠毒计献给兄长和母亲,两人依计行事,最终将嫡系的两位公子和他们的母亲尽皆害死。
那人父亲,也就是家族的主人,见原配夫人和两个嫡子都意外死亡,但家族事业的继承不能断绝,只得让那人的母亲成为夫人,他和他的兄长摇身一变,成为嫡子。
接下来,那人想要成为嫡长子,就必须除掉兄长,然而“母凭长子贵”之想法根深蒂固的母亲,不仅站在兄长的那一边,而且还知道所有的阴损勾当,其实是出自他手。
所以,他先暗中杀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并伪造证据嫁祸于兄长。
然后向父亲告发,母亲和兄长是如何暗中害死原配夫人和两位嫡子的。
而且还说,兄长为了灭口,连自己的母亲都给杀死了。
“证据确凿”的情况下,那人的兄长百口莫辩,就被自己的父亲给活活打死了。
一时间经历各种悲痛事件的家主,也因此急火攻心、吐血病重,不久便离开了人世。
这样一来,那人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家族的家主。
那人离开家乡去往京城的时候,还写了一段话,用以以后不断地告诫自己。
“真正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惨淡的人生,就是由自己导致的他人的惨淡人生,而且在他看来,除了自己以外,都是他人,谁挡道谁就是敌人。
淋漓的鲜血,自然全都是敌人的鲜血。
到了京城之后,那人凭借着当初皇帝丢给他的那样东西,真就一飞冲天,一朝身居庙堂高位。
说到这里时,黄巢问道:“王大哥、卫兄弟、赵兄弟、黄兄弟,你们觉得这个国家荒唐不?这些故事讽刺不?”
卫济四人深以为然地重重点头,同时也为周巨鹿丰富和大胆的想象,佩服至极!
黄巢笑着道:“然而,后面的故事更精彩,更荒唐,也更加讽刺,何止是疯狂的针砭时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