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莉莎叹了口气，有些不自在的扭扭身子。
这是间风格特别的会议室。室内宽敞简洁，仿古的红木盘龙柱耸立在房间四角。数盏莲花灯烛火扑闪，它们显然只是古色古香的装饰，因为亮飒的阳光正从天窗投下，会议室里通透温暖。
银发的修女端坐在座首高椅，面前却铺展着柔软的毛绒地毯，大小不一的蒲团在地上依序地摆放好。
只是与会者貌似来的不多，稀稀拉拉的身影还空出不少位置。
这间会议室会有这样不伦不类的奇葩设计，一是因为与会者超乎寻常的固执要求，二是因为座首之人视线奇佳，德莉莎难得享受到高海拔的飘飘然快感，大手一挥直接给了设计批准。
“我现在真是后悔。”
德莉莎深吸口气。
“你们的愚蠢样子让我像个众星捧月的老教师……可是每个学生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她左手边的严肃老者微微颔首，不知道是觉得这比喻绝妙还是圣女大人用词犀利。
蒲团上的与会者有老有少，有身披粗麻长衫的东方面孔，也有挠着凌乱金发的白人大汉。但他们确实很像抓耳挠腮的小学生，他们毫不顾忌地交头接耳，在蒲团上扭来扭去，全然没个正形，眼里看不到对圣女大人的半点敬意。
德莉莎又想叹气了。
结束了和主教大人的“愉快谈话”，她从地下教条区直奔学园空岛，下达了敲响会议钟的命令……然后整整一刻钟，这些二货们才极不情愿地放下手头工作，稀稀拉拉地踱进会议室，围着她手舞足蹈像庆祝篝火晚会。
其实用二货来称呼这些人大概很不合适。毕竟作为天命麾下的圣1504研究所成员，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便是自己名为“天才”的特殊能力。
圣芙蕾雅学园的天空中漂浮着数座面积巨大的空岛，研究所的究极生物们硬是腆着脸索要了一座出产珍贵矿物和崩坏能材料的岛屿，他们还为之取了个拗口的东方名字叫‘昆吾’。
德莉莎曾经心血来潮翻书一查，发现昆吾是神州古籍里记载的所谓宝山，那把赫赫有名的宝刀【锟吾】，貌似就是由山中的奇特矿石锻铸成。
由此可见圣1504研究所对这座空岛基地的喜爱……和他们皮球一样膨胀的自信心。
每当德莉莎被这些精力旺盛如猴子一样的生物包围，她就会脑袋隐隐作痛，心情介于加班和游览动物园之间。
说实话如果不是圣女的名头压着，这些二货就算来参加会议估计也是全当春游，指不定就眉飞色舞地和同伴聊起最近的研究成果……
铛，铛！
角落里的年轻人和小伙伴聊到开心处，竟然不知道从哪儿掏出黑色的小铁锤，旁边的一男一女帮着他扶稳半米长的蛇形刀胚，然后年轻男子鼓足力气青筋暴起，于是，火花飞溅，锻铁声清脆而干净的在会议室里响起。
德莉莎靠在高背椅上，颤抖的手放在心口。
端坐于左首的白发老人仿佛是感到了一丝羞愧，他扭过头，目光冷冽如刀，重重咳了几声。
铛！铛！铛！
回应他的是愈加欢快的敲打声。
“津久郎！给我放下你那软绵绵的手！”老人怒吼一声，“‘备前国’没有你这种难听无力的铸铁声！散会后自己去矿山跋涉十里，向圣女大人请罪！”
年轻人脸上一僵，高举的铁锤讪讪放下，然后低头耸肩跪在了蒲团上。
虽然老人的话听起来有些奇怪，德莉莎还是微笑着投以感激目光，副所长米歇尔先生点头示意。
没错，尽管老人身为‘备前国’流派当代首传，但他其实是个大胡子蓝眼睛的纯正德国人。
三十年前，才能超绝的年轻小伙来到了圣1504研究所，满心桀骜的他试图凭借德国人特有的严谨与卓越掀起一番波澜，然后……然后就虔诚地匍匐在研究所所长脚下，当了整整三十年的门下剑徒。
德莉莎听说这大胡子老人深居简出，每天清晨沐浴更衣，随后亲自背起矿石竹篓，在矿山中流连一天，归来开炉铸剑的时候，也是整座空岛唯一宁静的时候。
日耳曼人的严谨苛刻，再加上铸剑匠师的十年一剑，恐怕这才能保证米歇尔不被淹没在研究所的二货海洋里，成了空岛上罕见，嗯，或者说唯一的良心担当。
“研究所的诸位，想必大家应该知晓这次会议的缘由了吧。”
德莉莎望着在副所长威赫下安静下来的众人，满意一笑。
她拍拍手，会议室地面泛起荧光，伴随着一声“权限通过”，绚烂繁杂到令人眼花的巨大3D模型在室内展开，那是一座全立体的透明的城市模型。
德莉莎目光平静，声音却逐渐清冷。
“二十一个小时前，天命总部通告世界，确认第四律者复活降生，而长空市，神国笼罩！”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的压抑，所有人都带着不同的心思凝视着那座远在千百里的城市，目光闪烁。
自从2001年的第二次崩坏战争结束，这是人类面临的又一位律者，又一场规模浩大的天灾。
而模型中满目疮痍的城市，无声又残酷。最直面的接触崩坏，让叫做“文明灾难”的压力攀附上所有人的心头。
“执行探索任务的休伯利安号，与天命第五小队、中国分部的小队，此刻正在长空市奋战！还有三个小时便是整整一天的时间！诸位，生死一线，同胞存亡……还请，施以援手。”
德莉莎垂下目光。
大主教的“劝阻”让德莉莎无法动身前往长空市，甚至天命资源渠道也暗中对她关闭。
可是德莉莎并不是毫无办法，圣芙蕾雅学园是她的地盘！极东支部是她的极东！而在整个天命组织也有着不可取代地位的圣1504研究所，已经搬迁至圣芙蕾雅近十年。
这里有着世界上最聪明的大脑，有着对崩坏能最深刻的研究领域，德莉莎的视线扫过众人，暗自咬牙，绝不相信……
一只手高高扬起，越过众人头顶，坚定地宛如磐石。
“请说！”德莉莎大喜过望。
“我最近的研究正是这一方向！”
眉头紧锁的中年人沉稳开口。
“律者诞生的前提是崩坏潮汐至少达到两千轰瓦的峰值，我翻阅了长空市去年的崩坏天灾资料，结合天命历代的推演模型以及我本人的独创公式，我成功计算出了这次崩坏灾难的预计影响范围！”
男人兴奋地跳起，两臂尽力伸开比划着：“最多会……这么大！没错，会笼罩小半个中国！但是诸位不用担心，我以真祖的名义担保它绝对不会泛滥到极东！其实就算波及到圣芙蕾雅也不用怕，我们的空岛防护系统经过了最高级别的模型测试，哪怕是律者亲袭，嗯，这大概还是挡不住的，但是一般的破坏绝对不会影响大局！”
“说完了？”德莉莎愕然。
“差……不多？”男人挠挠头，心里寻思着众人望向自己的奇特目光。
德莉莎深吸口气，面带微笑：“滚。”
每到关键时候这群二货里总会跳出那么几个幺蛾子！德莉莎恨得牙痒，却不能爆发出来影响这群二货的积极性！
“其实我们研究所根本没有在崩坏能和律者研究身上下太多功夫。”
白袍的眼镜女人冷冷地开口，一阵见血地指出。
“您有何高见？”德莉莎试探着开口。
“我建议削减圣1503和圣7308研究所的经费！”
幺蛾子二号冷笑一声。
“这些白痴只会在论文和经费表决会议上下工夫！他们本就是专攻这一方向，关键时候却完全不起作用！上个月的崩坏结晶凭什么给这些吃白饭的那么大份额？他们的研究员都是书呆子、榆木脑袋、白眼狼、喜欢挖苦讽刺的酸臭文人！妈的去年成果报告大会上，如果不是副所长拦着我一定上去用剪刀脚夹爆他们的脑袋！让他们看看我们这些只会‘打铁’的到底会不会打人！”
幺蛾子二号话语铿锵有力，引得会议室众人情不自禁点头附和，心中愤然，面有戚戚。
“我会写信向大主教反应情况的。”
德莉莎麻木地点点头，心如死灰。
“还有想说的吗？别客气，趁我今天心情好。”
她暗中盘算着把圣1504研究所裁员解散能省下多少学园经费。
“咳咳，其实收到圣女大人的资料后我们一直有认真研究的。那个，津久郎！”
副所长冷喝一声，他往日风雨不动的刀削面庞此刻越发僵硬。
德莉莎精神一震，圣1504的良心担当开口？她似乎看到了逃离二货海洋的曙光！
没有动静。
德莉莎幽怨地望向米歇尔老头。
“津久郎！滚过来！你再碰一下刀我让你那点研究经费全给我买酒喝！”老人怒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