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老板体型消瘦,戴着老花镜,厚厚的镜片完全挡不住他眼里流露的精明。看到张翼他们过来,钟老板脸上露出怪怪的表情。看到这样的表情,张翼的心沉了下去,僵着笑脸打招呼道:“钟老板,今天生意不错吧?”
“托您的福,还过得去。”
张翼不想浪费时间,把舒秦拉过来:“这位是我朋友,刚才大发卖给您的那部书呢是我向这位朋友借的,他不知道是借的才卖给了您。您看能不能还给我们,我知道您是做生意的,加点钱也没关系。”
钟老板打量了一下舒秦:“看你这么年轻,应该还在读书吧?”
舒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一下子从买主变成了书原本的主人,刚才想好的说辞都乱了。张翼赶紧说:“您眼真毒,他是人大历史系的,主要研究清史著名人物。纳兰性德是他现在的研究方向,那部书就是他为了写毕业论文买的。其实书不值钱,在地坛书市上当一般地摊货买的,但论文很重要,所以您一定得帮帮我,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交代。”舒秦听得云里雾里,紧张酝酿着融入新角色。
钟老板显然不信:“小张啊,不是我不帮你,你也知道,我是个生意人。”
“我知道,我也不会让您为难,您就开个价吧。”
钟老板叹了口气:“不是钱的问题,那书已经卖了。”
“怎么可能,前后不过一个多小时啊?”
“真的卖了。”
“这样吧,不管那个买家出多少钱,我都比他多出两百,您看行吗?”
“咱生意人哪有放着钱不挣的道理,真卖了。”
“一千!”张翼咬了咬牙,心里在淌血。
钟老板脸上又露出怪怪的表情:“你不想知道我卖了多少钱?”
“多少?”
“三万!”
张翼沉默了,虽然他口出狂言说那部书值一千万,但他心里明白,除了他不会有人认同,也不会有人出超过三千块买那部书。可是现在有人出到了三万块,以他现在的工资要不吃不喝三年才能挣到!再多加一千,这等于叫他直接去死!
舒秦帮忙道:“别价啊老板,您看我们不是穷打工的就是穷学生,您就别为难我们了。”
“真不是为难你们,真卖掉了。小张,你给句实话,这书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张翼委屈道:“书您不是也看了吗,能有啥秘密?”
“你就别跟我这打马虎眼了,我做了十几年生意,说句不客气的话,什么人什么事没见过?且不管那是不是古书,就算是,也绝对值不了几千块!先说说这作者,在历史上一点名气也没有,虽然姓纳兰,但应该和纳兰性德和纳兰家一点关系也没有。再说说他的文笔,说句不谦虚的话,比我这现代人也强不了多少,在古代,那是要贻笑大方的,更不用谈什么文学价值了。既没有考古价值,又没有文学价值,哪来的收藏价值?毫无疑问,这书里有秘密!”
张翼不得不承认低估了钟老板,但他不能承认书里有秘密:“您想多了,虽然作者没有名气也没有文采,但确实是写于康熙年间。书中记录了那个时期的很多风土人情,还有社会名人,对研究那个时期的社会是有很大帮助的。尤其是关于纳兰性德,不管真假,多少是有考古价值的。您说得对,它值不了那么多钱,我也认为不值,但什么事就怕较真就怕炒作,假的东西不也能炒出天价来吗?钟老板,您就帮帮我吧,这书要是赎不回来,我朋友得恨死我!”
“小张啊,我再说一遍,真卖掉了。”
“怎么可能那么快?”
“不管你信不信,就是这么快。起初我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卖,但我是做生意的,当我觉得这个东西值不了那么多钱又有人出到三万块,我怎么可能不立即卖掉?”
“能不能告诉我买主是谁?”
“做生意有做生意的规矩,且不说我不知道买主是谁,就算知道我也不能告诉你。”
张翼没辙了,行有行规,他不是地头蛇也来不了强的。
舒秦不耐烦了,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在这里耗下去,突然灵机一动亮出了自己的证件:“钟老板,其实我是警察,正在调查一桩非法文物买卖案,这书其实只是一个诱饵。根据分析,那个买主很可能就是我们要找的主犯。作为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您有责任和义务协助警方的调查。”
生意人的特点就是从不会轻易相信一件事,钟老板不客气地拿过舒秦的证件仔细看起来。舒秦不喜欢这样的人,语气也硬起来:“钟老板,您要是不信,警车就停在商场门口,您可以跟我去局里走一趟。”
“就算你真是警察也不能强迫我。”
“我没有强迫您,而是在给您机会,您现在告诉我们买主是谁,这个案子就和您无关了。但您不说,等买主归案,他要是把事情往您身上赖,您可就脱不了干系了!”
张翼赶紧添油加醋:“是啊钟老板,职业道德要遵守,但也要看情况啊。您不是觉得这书有秘密吗,诱饵就是最大的秘密,是用来钓犯罪分子上钩的。再说,只要我们不说,你自己不说,谁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钟老板妥协了:“我真不知道买主是谁,因为我连他人都没见到。”
舒秦:“那你们怎么交易的?”
“有中间人。”
舒秦正要追问,张翼插了进来:“对了钟老板,你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书卖掉?是不是之前就听说过这书?”
钟老板点点头:“应该是好几个月前吧,有人在我们通县古玩界散布了一个消息,说有人愿意出高价收一套康熙年间的古书,书名叫《秋水亭杂记》,作者署名纳兰先生。我听到消息后就去查了一下,也问过一些老先生,他们都不知道历史上有纳兰先生这么个人,也不知道《秋水亭杂记》。没多久,又有消息说那书涨到两万了。我决定好好查一下,毕竟康熙到现在也就几百年的事情,应该很好查的。事实是什么也查不到,又过了没多久,那个中间人找到了我,告诉我涨到三万了。我就更纳闷了,一部名不见经传的书,怎么能值那么多钱,而且比股票还涨得快。”
大发插了进来:“我就是听到他们说要收古书,才把书拿来看看的。”
舒秦:“好了好了,前因后果都别提了,说说那中间人到底是谁。”
“这人通县古玩界的都认识,四十多岁,左脸上有条疤,我们都叫他疤爷,就住在通县,但具体住哪我也不清楚。”
“真实姓名?”
“好像叫王军。”
“联系电话总有吧。”
钟老板抄了个座机号码递给舒秦。舒秦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颜丹,是我,帮我查一个人的住址。”
“就知道你打过来是别有所求,说吧,什么人?”手机里的女声悦耳动听,还带着点幽怨。
“王军,通县的,有座机号码,应该很好查的,你记一下。”舒秦报完号码就挂了电话,完全不给颜丹寒暄的机会。
张翼忙问:“怎么说?”
“哪那么快啊,查到了她会打给我的。”舒秦看了看手表,“快四点了,如果书不在中间人手里就头疼了。走,我们到车上等电话。”
和钟老板打了声招呼,张翼他们回到警车上。舒秦已经憋了满肚子的疑问,张翼知道他想问什么,但现在真没心情细说,不等他开口就抢先说:“等把书追回来,我会从头到尾把书的事告诉你。”
“好吧,你至少得先告诉我,是什么人在打这书的主意。”
张翼沮丧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书是四月份在地坛书市上买到的,然后就一直放在家里,除了大发没有任何人知道。”
“那你有没有咨询过什么人?”
“没有,看不懂的地方我都是上网查,或者去图书馆查。我也想过去请教一些专家,但我们的身份和生活圈子根本接触不到,专家也不会理睬我们,所以昨天才会强闯中科院。”
“问题是这书和另一个世界有什么关系?”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但一般人看到这书都很难相信里面的记载。”
“那这个纳兰先生和纳兰性德到底有没有关系?”
“当然有,据我推测,他们很可能是情侣。”
舒秦瞪大了眼睛:“你开什么玩笑?你说那个写下‘人生若只如初见’的纳兰性德是同性恋?!”
张翼笑了:“谁说叫先生就一定是男人?”
舒秦幡然醒悟:“对对对,古时候的才女也会称自己为先生。天啊,如果这部书是真的,可以轰动史学界啊!”
“当然是真的。”
“那就奇怪了,如果是真的,为什么会默默无闻到今天呢?”
“因为——”张翼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了,舒秦按下了接听键。
还真巧,王军就住在九棵树,离这里不远。挂上电话,舒秦发动了警车。在警车驶入运河花苑小区时,一辆黑色大奔迎面开出了小区。虽然只是几秒钟的事情,张翼还是透过车窗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身影,只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26号301,张翼忐忑地按下了门铃。很快门就开了,开门的正是特征明显的疤爷。难怪叫爷,四十多岁就已头发花白,也不知是故意染的还是真为什么事愁白了头。舒秦亮出了证件,其实也不用亮,没有比警服更明显的了。“您就是王军吧,我叫舒秦,这是我的证件。”
疤爷不慌不忙地看了看,面无表情地问:“找我什么事?”
“我们在调查一起非法文物买卖的案子,希望您能配合一下。”
“你们是不是整岔劈了?我可是良民,从不做犯法的事。”
“您误会了,我没有说您犯法,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下你。”
“行,你们进来吧。”
舒秦和张翼走进了疤爷的家。到底是玩古董的,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处处流溢着古色古香,让电视机之类的电器反倒显得突兀了。茶几上的黑色茶盘还冒着微弱的热气,紫砂壶旁围着三个杯子,两个里面还盛着泛绿的茶水,显然刚招待过客人。不好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张翼快速扫视了客厅,没有发现书。从书出手到现在,已经快三个小时了,神秘的买书人可能早拿着书远走高飞了。
疤爷招呼他们坐下,然后夹起茶杯在碗里用沸水冲洗,同时淡淡地问:“舒警官,不知道我能帮上什么忙?”
“这个忙还只有您能帮,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秋水亭杂记》您卖给了谁?”
疤爷一点也不意外:“我喜欢直爽的人,不过对不起,我不能说。”
“那您就是包庇罪犯。”
疤爷淡淡地笑了笑:“第一,我有权不透露我朋友的信息;第二,《秋水亭杂记》既不是出土文物,也不是盗墓所得,更不是国家认定的文物;第三,《秋水亭杂记》只是一个有几百年历史的个人收藏,任何人哪怕是外国人都有买卖的权利;第四,既然买卖不违法,我又何来包庇罪?”
舒秦哑口了,在这种老江湖老油条面前,他们实在太嫩了。张翼气得想给他右边脸上也来一刀,这样他就是名副其实的“八”爷了。疤爷给他们斟上茶,但他们哪还有喝茶的心情。
张翼:“您说买书人是您朋友?”
“四海之内皆兄弟,有缘做生意自然算朋友了,不过确实不熟,因为很多客人并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就是说,就算我能帮你们,也不可能告诉你们什么有用的信息。所以你们还是从别的地方下手吧,我真的爱莫能助。”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疤爷的态度很坚决。舒秦因为说谎本来就心虚,这让张翼感觉特别无助,他本来就是弱势群体,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喝了两杯茶后,舒秦起身告辞,张翼只能无奈地跟着离开了疤爷家。
看到他们空手而回,再看铁青着脸的张翼,大发的心沉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一上车,舒秦又看了看时间,失望地说:“不早了,我先送你们回去吧,我还得赶回所里,不然要挨骂了。”
张翼不甘心:“难道就这么算了?”
“不然你想怎样?”
“反正你已经亮明身份了,直接抓起来审一下,这种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舒秦又好气又好笑:“我说大哥,你真以为公安局是你们家开的?随便抓人犯法你不知道吗?书是人家花钱买的,又不是人家抢的,你能怎样?我再说一遍,我擅用职权已经是违反纪律了,我能帮你的真的已经到极限了!”
张翼知道自己过分了,语气软了下来:“难道你就不想看看那书?”
年轻人的好奇心总是很重的,舒秦本来还将信将疑,现在书被神秘人物高价收走,他自然更好奇了。只是,他现在真的无能为力:“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的身份证明天自己去所里拿。”
把张翼送回家,舒秦就急急忙忙走了,马上就下班高峰,他可不想被堵在路上。看着警车远去,张翼的心彻底凉了。
大发目光呆滞的站在门口,一脸委屈。张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丫是不是想钱想疯了?你丫不知道这书是我的命根子啊?我为这书付出了多少,你不知道啊?”
“你杀了我吧!”
“杀了你要是书能回来,我肯定动手!”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你先休息,我回饭店给你炒两个菜。”
“不吃!气都气饱了,还吃个屁啊!我那笔记本呢?你不会也一起卖了吧?”
“我没那么傻,放在你枕头下。”
张翼一脚踹开门,进屋就倒在床上。隔壁邻居好奇地围了过来,问大发出啥事了,这警车来警车去的。大发撂下一句不知道就走了,他也纳闷呢,怎么就好心办了坏事?张翼怎么会和警察搅到一起?那部书真的那么值钱?
大发本来想先给张翼送点吃的,没想到饭店今天那么忙,到晚上十点才停下来。他赶紧炒了几个菜,又拿了几瓶酒,跟老板打声招呼就赶去张翼那里。小房间里漆黑一片,门居然是开着的,他赶紧打开灯,屋里没人,感觉已经出去很久了。张翼不会想不开吧?大发紧张起来,放下东西就给张翼打电话。熟悉地铃声从枕头下传来,他翻开枕头,张翼的诺基亚8210正闪烁着惨淡的光芒。他更加紧张了,张翼不可能不带手机就出门,要么是急事,要么就是——他不敢往下想了。不过他马上就找到了借口安慰自己,以张翼的性格,绝不可能为一部书做出什么傻事来。他只能把菜和酒摆出来,然后焦急地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