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有很多河,有很多河就有很多桥。
所以涂墨不会因为一座桥断掉就放弃钓鱼,哪怕全紫琅的桥都断了,他还能在河畔钓,虽然会多几分被蛇虫咬到的几率。
自从废桥断了,我已经好几天没见过涂墨了,不免有些想他,想听他把以前几个讲到一半的故事讲完,诸如他年轻时出门在外是如何不花钱吃女人家软饭的云云。
每次跟涂墨谈及这些,他都相当抵触,说着什么下次一定之类的套话。
“你为啥老想听我说这些?”
“参考一下,免得将来用得上。”
“年轻人!靠自己的本事吃饭才是正道!”
“万一呢,我可不能保证我的钱包每次都放在自己身上。”
“下次吧,下次一定。”
涂墨不止会讲些瞎编的故事,偶尔也会说些歪理。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被狗追着咬肯定是有原因的。”
“我惹它们了?”
“这可说不准,不过我还想问你件事。”
“我可没惹它们!”
“不是,你被那些狗咬过吗?”
“没啊,我又不傻,我知道跑。”
“啧,瞧,这就是症结所在!对人来说,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对狗而言,咬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所以~”
“我得站着让它们咬一顿?”
“孺子可教也!”
入冬了,天冷了。
紫琅的雪下得晚,要等到腊月才能悄然而至。
如今百花早已凋敝,清晨,我独自走在路上,放眼四周,薄雾蒙蒙,看不到一点斑斓,除了倔强的野草,以及沉重绿意中夹杂着的已然妥协的枯黄,还有盖在草地上的浅浅一层霜。
“这么冷的天还出来瞎逛啊。”不远处传来声响,我扭头看去,涂墨正向我挥着手,另一只手上的鱼筌和架在肩上的鱼竿也跟着晃动。
我应了声,快步走到他跟前,盯着他手里的鱼筌问:“您这是大清早就出来钓鱼了?”
“怎么可能!”涂墨晃晃手里的鱼筌,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又说:“我也是刚来,这里装的还是上次那条鱼。”
我看着鱼筌里的那条“点额”的鲫鱼,又用鄙夷的眼神看着涂墨,接着问:“放生?还是跟人瞎嘚瑟?”
“我可没那么慈悲,也没你那么闲。”涂墨撇撇嘴,又含糊地说着个人爱好之类的话。
显然涂墨不想细说,我也只好扯开话题:“对了,这么久不见,还以为您把桥踩断摔河里了呢。”
“老头我好事做尽,就算踩断桥也摔不进河里。”涂墨说着说着,眼神有些飘忽,忽然重重咳了一声,对我说:“那个,其实我今天是准备去拜访我一个朋友。恰巧遇着你了,你要闲着没地方去的话,当我晚辈帮我扛下杆子,我就带你一起去玩。”
“要给你装孙子吗?”我没有爽快的答应,像涂墨这种老头,他的朋友会年轻到哪去,我要真答应得太痛快了,平白多个爷爷我可不甘心。
涂墨愣了一会,挠挠脸,缓缓开口道:“我还没想这么多。”
呃……有点尴尬。
反正闲来无事,我答应了跟涂墨一起去拜访他的朋友。
太阳升起,薄雾却渐渐浓了,眼前的路也看不清了。
我跟在涂墨的身后慢慢走着,大概怕我无聊,涂墨又与我瞎聊起来。
“知道笼中雀吗?”
“我还知道池中鲤呢。”
“笼中雀,池中鲤,这两个倒像是一对。”
“是啊,再加个井底蛙,那就是三角恋了。”
“哈哈,有意思。”涂墨笑着,又喃喃道:“笼中雀,池中鲤,不知道算不算是悲剧啊。”
“有人驯养,而不自知,算不得悲剧。”
“那知道自己被驯养呢?”
“那就更不算了。”
“那什么才是悲剧呢?”
“不被驯而养,才是悲剧。”
“立意新奇,我想到一个故事,讲给你听吧。”
“是悲剧吗?”
“这个就看你自己领悟了。”
于是,在浓雾中,大概是涂墨即兴瞎编的故事开始了。
旧时西边,有一个国度,国人以神为源,称其国为神国。
神国的统治者们自命为天众,亦有许多反抗者,自命为非天众。
天众的宫殿里,养着无数歌众和乐众。
歌众乐众都是代代相承的,他们只为天众服务,为其歌唱为其奏乐。
神国就这样存在了无数年,直到一天,一个年轻人出现了。
这个年轻人,名字叫溪斗,他从东边的亡人国来,穿越了遗忘谷,爬过了朽蚀山,蹚过了留名川。
“亡人国?神国就已经够玄了……”我忍不住打断了涂墨的讲述。
涂墨摆摆手,不耐烦地说:“故事嘛,取名总要取得一般人用不上嘛。”
神国的天众接待了溪斗,并告诉他,神国从诞生到现在,从未更替过。
溪斗对这传承久远的国度很是惊奇,就问:“你们平时做些什么?”
天众回答:“我们与非天众斗争,供养歌众和乐众。”
非天众回答:“我们与天众对抗,获取食物和衣物。”
歌众回答:“我们唱歌,赞美天众。”
乐众回答:“我们奏乐,取悦天众。”
“这哪是神国啊,这根本就是个理想国。”我又忍不住开口了。
涂墨回头看了我一眼,继续讲述着这个故事。
溪斗在神国住下了,天众送给他两位美女,分别为名为蒲的歌众和名为莉的乐众。
整日在听过无数遍歌声和乐曲中,溪斗有些厌倦了,终于,他问二人:“你们就不想改变吗?”
蒲回答:“不想改变。”
莉回答:“不能改变。”
……
故事讲到这,涂墨停下了脚步,沉默了一会,他说:“我给你换个真实点的故事吧。”
我点点头,他迈开步子,浓雾渐渐散去,新的故事又开始了。
有个女生,出生在一个梨园世家,她的父母都是名角,所以,她的未来也必须是。
她自小苦练基本功,隔离了尘世喧嚣,在师父家人给她制作的模具里渐渐长大。
她,没有思想,或者说,没有属于她自己的思想。
直到一天,有人把她带出了限制她的模具。
就像被放出鸟笼的金丝雀,她终于体验到了自由。
只是,这份自由,不过是换了个更大的笼子。
小金丝雀认识了麻雀,认识了斑鸠,认识了鹌鹑,认识了形形色色的飞禽。
她以为她会就这样活出自己的样子,直到她撞到了阻碍她飞向天空的又一个笼子。
她还是报了戏曲学院,成为了一个戏曲演员,并开始在各地演出。
一只老鼠落到笼子里,对她说:“你渴望自由吗?我可以为你咬开笼子。”
金丝雀回答:“我逃不出笼子的,我只能选择呆在哪个笼子。”
“不试试怎么知道。”
“逃不出的,不用费力了。”
……
“到了,这条路真难走。”涂墨在一栋矮房子前停下了,伸了伸懒腰,发出一阵舒展骨骼的脆响。
我四处观望了一阵,周围没其他建筑,除了几棵大树和一条长长的河流,其他什么也看不到,不由地感概道:“这里真荒啊,四周就这一栋房子。”
“是够荒的,真不知道我这朋友怎么会住这的。”涂墨对我的看法表示赞同。
吱呀~门开了,一个面容颓废、面色苍白的男人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