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琅有奇巧人,曰里予。
所雕之物,皆可成活。
……
我认识一个擅长雕刻的人,她叫里予。
里予是个不苟言笑的美丽女子,虽然年轻,但她的雕刻技艺,已经达到了极为精妙的地步。
她这人有点孤僻,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呆着,大概是与我有缘,我总能在水泥浇铸的桥墩下、遍布野草的河岸看到她。
里予住在一座废桥的旁边。
她的家是真的很罕见,屋子破旧不堪,墙壁应该是泥土夯砌的,因为裂开了也没看到里面的砖头,屋顶铺着茅草和几张不知哪来且印着模糊广告的塑料薄膜,关上的大门也被风吹得不断摇摆,院子里枯草丛生,已经很久没人打理了。
这么破的房子,我真的第一次见。
我与她的初识,称得上是个意外。
那时我回家想着走个捷径,就拐进了一条小道,却误拐到她家门口,看着破败的屋子,我又鬼使神差的手贱,一掌拍开大门,看看里面是不是一样破旧。更不知道,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生在屋内,直愣愣的盯着我,眼中满是疑惑,她一手持着刻刀顿着,另一只手抓着枚椭圆石头。
空气仿佛凝固了,安静的可怕,我们似乎都很有默契的在等对方开口,以至于四目相对的每分每秒都让这氛围更加凝重。
“打扰了。”我终于开口打破这份持续了不知多久的安静。
她眼光重新落到石头上,一边轻刮几刀,一边说:“嗯,进来吧。”
我探身进了屋子,屋内比屋外干净整洁得多,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只有一床一桌一椅一柜,还有一块巨大的乳白石头,再不见其他装饰。
这次偶遇,我认识了这个奇人,里予。
里予的雕刻技艺已经到了点化凡物的境界了。
就像那枚椭圆石头,被她雕刻成了一只蝉,纹理清晰,条绥分明,即使蝉翼薄得可透光,真不知她是怎么做到的。在我刚要惊叹她的绝妙手法时,她却抹了抹石蝉上的石屑,很认真的说:“你是一只蝉。”
咦?神经病?
只见蝉翼轻动,那石蝉竟动了起来,振翅飞到房梁上,发出奇怪的声音。若是蝉叫是知了知了,那么石蝉叫声应该是咕咯咕咯。
她问我,是来跟她学雕刻的吗?
我很诚实的回答,只是个意外。
她应了一声,告诉我:可以常来玩,但不要带别人,她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我腹诽了一句:我不是人吗?
她似乎听见了我的话,手指戳在我的心口,一字一句的说:“狼心~狗肺~獐头~鼠目……”
啊!神经病!
里予说,雕物形似和神似,只会称得上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并不会让它活过来;若想要使它活,只有一个瞒字,让它相信自己是活的,那么它就是活的。
我不是很懂她的意思,她瞥了我一眼,抿着嘴什么也没说。
我忽然又理解了不忍直视的意思。
里予只有一把刻刀,却可以巧妙雕琢出许多花样。
有次在桥下的草丛中看到她时,她正拿着一只碗,用筷子剔着碗里那条鱼的鱼刺,见我过来,招呼我说:来尝尝,我煮的鱼。
我走过去,迟疑了一下,盯着碗里异色且带有木头纹理的鱼肉,询问道:这鱼是你雕刻出来的吧?
她看着碗里的鱼,呢喃道:即使这块木头相信自己是鱼了,别人还是不会信啊。。。
听到里予的低语,我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想法,于是手伸入碗中拣了一块去了刺的“鱼肉”,捏着塞进嘴里,嚼了嚼。
“味道如何?”“没放盐葱,又鲜又腥。”
之后我再去那条河边,总能看到一些奇异纹理的鱼在水中游戈。
去她家玩,那只石蝉也能发出“知了知了”的声音了。
久而久之,里予的院子渐渐有了生气,枯草也泛青,各样的木虫,石禽在其中穿梭不息。
又一天我去她家玩耍,见她抱膝坐在床上,看着那乳白色巨石看得入神,我也没打搅她,就倚着椅子看着梁上的石蝉发呆。
不知多久,她才拍拍我的肩膀跟我说:我想用这块石头雕刻出一个人来。
雕刻人?不是很常见嘛。
她继续说: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思想,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过去,有自己的未来。。。还要能被人容得下!
我看她严肃认真的神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点点头,祝她成功。
她开始雕刻了……
我也该回家了,我推门而出,看到一只石鸡在啄一只木虫,一喙下去,溅起绿色的汁液;一只木狗咬着一只石兔的脖子,流淌出殷红的鲜血……
真神奇啊。
过了几天我又去找里予,顺便看看她的作品。
院中的青草更密了,一只石蛙吐舌吞下了一只飞虫,一只野猫也落到院里叼起一只石鸡飞快的溜走,我推门入室,看到那块乳白石头已被雕刻成一个身材丰腴,容貌姣好的女子。
“你来了!”里予很激动得说着。
“嗯,我来了。”我应了声,走到雕像前玩味的笑道:“怎么还穿着衣服啊,遮遮掩掩~”
里予手中刻刀割在雕像衣服上,咔的一声,雕像的衣服全部瓦解成一地乳白色的碎石屑。
这雕像,躯体完美无瑕,毛发可入分毫,就连那眸中也映着一个熟悉的影子。
“哇哦!”我由衷的感叹了一声。
随后里予又对着雕像耳语一番,只见那雕像眼眸闪动,自指尖到手腕,整个身体都活动起来,这个通体乳白的雕像,活了。
“她”直直的站着,并没有因身无片缕而产生丝毫异状,“她”微笑着看着我和里予。
看着“她”,我的心中却生出一阵寒冷和悲戚。
“你对她说了什么?”我问。
“我告诉她:你是一个完美的人。”里予答。
她会信吗……我的念头一起,里予便睁大眼睛看向我。
“她”也重新化成了一具雕像,虽精美绝伦,却再无一点生气。
里予看向我的眼睛顿时失去了光彩,眼神空洞得可怕,她凄凄地看着我,说:她已经信了啊!她已经活了呀!她已经是个完美的人了……
我沉默了一会,想开口,却被里予制止了,石蝉落下,刚好落到我的手上,它已发不出声音,无论知了知了,还是咕咯咕咯。
“瞒不住了,那便不瞒了吧。”里予拉开门,热闹的院子安静了。
……
“人,很奇怪吧。”我被推搡出屋子时,发出了由衷的感慨。
“去去,你这一身晦气的家伙!”里予边说边关上门,又隔着门补充了一句:“*********!”
大概是风太大,最后一句话我没听清。懒得再去招惹她的我就这么离去了,踩着枯黄的草地回家了,再没回头,因为身后,除了荒芜破败的土砌草屋,什么也没有。
出了那破败的院子,我手中的蝉儿忽然振翅飞离,知了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