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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曾经说过,人生的道路只有两条,一条是出外之路,一条是入内之路,当然或许中间还夹着一条内外不是之路,只不过是因为条件所限,还没有被智慧之人发现而已。
出去?
还是不出去?
这的确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紧闭的高耸城门就像是头凶恶巨兽一般,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前方,叫赵隐不敢轻越雷池一步。
然而那缩在墙角的小洞却又是像只狗崽似的,总在摇头摆尾地不断诱惑着自己,似乎是在说:
“来吧,来吧,只要闭着眼睛钻出去就好。”
曾经有一个出城的机会摆在我的面前,可是我没有珍惜,直到失去之后才追悔莫及,如果上天愿意再给我一次机会,那我一定会对那个狗洞说:
“......”
城门禁闭必然是有大事发生,或者是外夷来犯,必须以城拒敌;又或者是查处内贼,故需要关门打狗,防其逃窜。然而无论是上面的哪一种情况,现在这个时候出城,无疑都是不甚安全的。
——只不过自己真的可以选择吗?
更何况现在正有一个赤果果的出城机会,正摆在面前搔首弄姿地诱惑着自己。
哑叔在那张字条上写明了死见不散,所以一定是有十分急迫的事情必须要亲自见到自己。
要是自己没办法在今日寅时之前赶到小木屋的话,会不会发生一些意料之外且叫自己无法承受的事情?
这一月以来遇上的各种起伏遭遇,已是教赵隐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生之中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被保证的,唯一能够被保证的,就是“变动”本身。
如果自己今日不出得城去,日后回想起来的时候,又究竟会不会生出后悔呢?
小小童子低头静静看向那处幽漆漆的狗洞,脑里竟像是回放一般,想起了在那些人生关键时刻,自己或是急迫或是犹豫做下的决定......
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被预测的。
无为有为只在一念之间,而是非得失,则需要交由时间来盖棺定论。
人这一辈子最重要的就是要做到无愧于心。
如果耄耋之年再回首,自己又会对今日之事生出如何感受呢?
所以,每当到了需要选择的重要关口,他都会
坚定地告诉自己——
嗯!
还是愉快地投石子决定吧......
!!!!
?????
手起石落之间,小童掌心紧紧攥着的一把细碎石子,已是零零散散地朝向自己用双脚划出的一处浅灰色圆框附近纷洒落去。
单数是“走”,双数是“留”。
小小童子仿佛正在做着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一般,神色郑重地凝目直视向落入圆框之内的碎石数目。
——既然自己无法做出决断,那么也就只好,交给老天爷来决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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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赵隐赶忙又撑大了眼睛仔仔细细数了一遍,嗯!没错!的确是实打实的九枚石子没有错!
可他记得自己总共也才丢出了九枚石子而已啊,真没想居然竟是九枚全都落入圈中了,这命中率——,也忒高了一些吧?
好吧,既然无论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这狗洞始终都不离不散对着自己大方敞开,那他就又什么什么理由,那般残忍地拒绝“它”的热情怀抱呢?
小小童子终于决定伸出尚还不算健壮的双臂,去勇敢拥抱这九枚石子为自己选择的“命运”。
......
虽然这乃是自己生平第一次钻狗洞,不过,不过赵隐占着人小灵活的便利,且又因为这洞中的枯黄干草不知被什么东西已是压得服服帖帖,所以只不过眨眼功夫就顺利地来到了城门之外,竟是颇有些熟门熟路、驾轻就熟之感。
莫非自己今后的正途竟是不在功名取士之上?小小童子赶忙脊背冒汗地甩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瞧准了城郊小木屋的方向,便脚步坚定地朝着前路进发而去!
......
天色依然灰暗,处处皆透露出冬日清晨的凛冽寒意。
这条去往城郊的小路自己先前已经与叔叔走过了许多回,虽然现下月色微蒙、天光未明,但赵隐却还是凭借脑中的准确记忆,借着淡薄月光的映照,磕磕碰碰地摸索了大半路程。
虽是堪称熟门熟路,然而这里毕竟是城外荒郊,入冬虫眠,他孤身一人行路,耳旁只能听到持续传入耳中的泠泠水声以及脚踏木桥发出的咚咚跫音,甚至还有远处荒岭之内,凉风刮过密林草丛的呜呜幽啸。
可真是叫人脑中不胡思乱想些什么都很困难啊……
赵隐习惯性地紧了紧身上衣物,可能是因为这一个月生活磨练的缘故,自己的身子竟是不再像从前那般孱弱畏寒了,虽然是只穿了一件单衣,但冒雪走在凛冽寒风之中,却似是并未感到多少冷入骨髓的透彻寒意。
走了大半时辰,距离目的地已是愈发接近,原本的轻白月光开始变得益发淡薄起来,天幕黑似墨染,不远处的小木屋如同荒野坠星一般,独自伫于大块空地的正中位置,在暗夜孤月的背景之下,竟是愈发地露出了一股形单影只的清冷味道。
赵隐的心头热血仿佛在瞬间燃烧沸腾,想着马上就要见到亲近的哑叔,小小心脏便止不住地砰砰砰猛烈撞击胸腔,连脚下步子也是迈得愈发快急了。
他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一问哑叔,有太多太多的情绪,想要找哑叔宣泄倾诉!
虽然这一个月来自己总是表现得一副从容生活的模样,可却没有一天曾在心里真正放松过,每一天每一天都在担心,担心叔叔和哑叔的安危,担心自己到底能不撑过这三十天的时间,更担心每一次的“今日”过完之后,自己与小不点儿两人是不是就得露宿街头、食难果腹......
从来没有哪次的“一个月”时间,对他来说竟会如此漫长艰难,仿佛被困于深潭中挣扎不出的将溺死之人,被窒息感紧紧束缚,连多呼吸一口都是奢念,每时每刻都是煎熬,都在忍受,都想解脱......
他一定要找哑叔好好问问,为什么?为什么那日要将他一个人留在扬州城里?为什么天降大火的那天明明就在自己身旁,可却是连一面都不愿意相见?为什么要如此慎重地约他在小木屋中死见,可却是连内中原因都不能告诉自己?
......
小小童子的急行脚步忽然莫名顿下,幽寂暗夜中似乎可以听见唾沫吞咽的紧张声音,那空地的周围,原本该是郁郁丛生的大片芜杂草,然而此时,却竟已是被不知什么东西踩踏得面目全非了!
巡目望去,只能见到满地的草茎断枝凌乱倒伏在地,雾气中竟似夹杂着一股呛人的铁锈腥味,游丝一般缠绕在鼻端久久不散,莫名便叫自己生出了一股透入骨髓的颤颤寒意!
眼前的景况,混乱且显诡异,赵隐愣愣地睁着一双墨玉眸子恍惚立于木屋丈尺之外,然而脚下的步子却好似被定住一般,再也无法往前迈动分毫。
时间仿若静止,眼前似乎可以看见木屋旋转的慢放场景,然而脑中耳中却是空空荡荡一片,有一种十分不好的预感,似在心里疯狂滋长——
赵隐不自觉地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唤出“哑叔”名字,然而喉里面却是空落落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切都好像是失去了控制一般,脑袋,身体,手脚,还有止不住跳动飞快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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