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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今日第一趟逃出家门,便能见到如此闹事,可真算是大开了眼界。只不过一局赌输了就要剁下人的一双手掌,这蛮汉莫非还真以为这样便能吓唬住人不成?”
人群中的一名矮小男童睁着眼睛好奇打量着这座扬州城内有名的销金之所,足足设了三层赌厅的赌坊占地怕是不下百亩,其中的器具大多都是用白银特别定制,足可以见得这赌坊主人的富贵非常了。
他曾听人说两淮路加起来第一该去的地方便是这座日销千金的“太平赌坊”,初时还道不信,只不过如今亲身体验了,才真正能肯定这间奢豪场所的确是比想象中的还要更显金碧辉煌,便是赞一句“人间乐土”,也是绝不为过的。
小小童子乃是扬州本地人氏,姓赵名隐,今年刚满虚十二岁,因为整日闷在家中着实无趣,便瞒了哑叔偷偷一人溜了出来。
又想着自己平日里总听周宅外的许多人感叹此生心愿唯能入“太平赌坊”中豪赌不归,今日恰好得了机会,便干脆好奇心驱使地悄悄溜进赌坊之中瞧个究竟。
他这会儿才刚得了机会挤进靠前位置,因为人声嘈杂又加上角度所限,所以并未看到被厚密人墙遮住的斑驳血迹,心里便先入为主地猜测那痴肥大汉乃是在以言语攻心,再联系对方先时气势汹汹进门的架势,便自然地将此事归到了寻常市民的私人恩怨之上。
“怕又是一个赌输了裤裆,欠债不还的。”
小小童子不禁暗叹了一句博赌果然害人不浅,同时亦是在心中提醒自己,这回可千万不要多管闲事,只需安安静静地观赏完赌坊回家就好,阿弥陀佛!千万千万!万事大吉!万事大吉啊!
......
赌桌上的钱币杂物已经被荷官清理干净,只剩下正中摆放的一尊漆黑木盅严实罩着其内的六粒双色石骰。
六粒石骰皆为六面,一四两点为红,余下的四面点数则全都用墨黑涂抹,不须掷出如“满园春”“雁行儿“之类的骰子格列,只要能够猜出盅中所有骰子的具体点数,便算是庄家输局了。
周遭气氛已近凝滞,所有人都在屏息静气地注视着赌桌两方的对赌之人,——苏南“赌神”郑宝成摇盅,赌坊新锐“千叶手”则是猜骰一方。
这可是赌坛十数年来都难见的新鲜事情,博赌双方只须瞬息交手便可分定胜负,光只是想想那般场景,便已经足够叫一众围观赌客热血上涌地高呼刺激了。
“刮哒哒哒......”
六枚玉石骰子在木盅中来回滚动的声音芜杂却又统一,应和着数百颗心脏砰砰跳动的沉闷声响,竟是将赌坊之内的静谧气氛,烘托得愈显紧迫了。
赵隐也是停下了打量目光,屏住呼吸一瞬不瞬地死死盯着赌桌一旁摇动木盅的那名矮瘦男子,六枚骰子摇动的错落声响清晰落入耳中,就好像是有节奏的美妙乐音,似乎只要自己愿意,便可以脱口说出盅落之时的骰子点数,可当真是叫人觉得新奇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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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宝成静静地注视着对桌静立的清秀少年,纵横赌场数十年,自己已经见过太多天赋异禀、才华横溢的天才了,可是如他郑宝成一般,走到“赌神”位置上的,最终却又能有几个呢?
这凡尘俗世之间最容易夭折的,便是那些所谓的“天才”了,古往今来的“天才”何其多也?可不却也没见得有几个撑到最后的?
旁人都道他郑宝成乃是赌坛数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天才,可谁又知道光是为了这练好摇盅一技,自己便已经练废了整整三大房间的名制宝盅?
而至于那些坊间寻常制式的普通木盅,就更是指不胜屈、数不胜数了。
真要说起来,苏南的“金钩赌坊”能够从一家赌具作坊发展到如今规模,最应该好好感谢的,可就是自己那流水一样花出的纹银支持呢。
“铛!”
一声落盅清响终于将众人从方才的昏昧状态中惊醒,数百双眼睛一起怔怔望向赌桌两侧默然静立的两人,竟仿佛刚刚发生的一切全都像是在梦中经历一般,只恍惚醒转的瞬间,便已经给彻底忘得一干二净了。
“宝盅已落,小友这便请说出准确点数吧。”
郑宝成轻笑着收了心中思绪,气度渊岳地微一抬手,缓缓退步之间,十根修长手指已是完全离开了木桌上的漆黑宝盅。
虽然努力想要将单薄唇线善意扬起,只不过隔着长桌距离遥遥看去,予人的挑衅意味,似乎却是要远多过从容表达的友好问候。
大厅的气氛已是落针可闻,所有人都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沉默不语的“千叶手”,没有人动作,没有人说话,甚至都没有人敢稍稍张口小声呼吸。
只因为这些狂热赌客的心中全都清楚,现在乃是到了生死攸关的关口,在“千叶手”张口说出答案的那一瞬间,便将会彻底地决定——!
这名少年的命运归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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