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琴音仍是单脚屈膝而立,腿上长琴骤然炸开,条条琴弦崩断,有一块碎片自她眼角划过,滴落一点血珠。
她放下另一只脚,蹲在地上,抱起那长琴碎片,手背上,梅花一般模样的胎记微微颤动。
白寒衣低头看着一身血痕,痛得皱皱眉,然后跌跌撞撞往酒楼跑去。
酒楼伙计正收起板凳,准备打烊,大半夜突然见到血影冲来,吓得大叫。
待得看了清楚是才走不久的客人,双唇颤颤,盯着他一身血衣,小声说道:“客官,你,你是不是走错地了?”
白寒衣在门外,往前小跑来,脚下一滑,往前扑去,便顺势抓住凳子翻身坐下,大口喘气道:“伙计,来一坛花雕,再要一只酒壶。”
顺手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看了看上面绣得精致的银鸟,甩了甩脑袋,掏出银子放在桌上,笑道:“给我打满。”
酒楼伙计担忧道:“客官,你这一身伤,不能喝酒的。”
白寒衣笑道:“不不不,哪有什么比得上酒来的治伤?”
伙计皱着眉头,但白寒衣坚持,他也只得去打酒。
正巧门外还有一个小和尚跑过,白寒衣叫道:“小师父,跟我走吧,嗷呜。”
小和尚吓了一跳,转头一看,嚎啕大哭,双掌合十,“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啊,呜呜呜。”
小和尚大哭跑开。
白寒衣大笑,转身提起酒坛,摇摇晃晃走出酒楼。
迎面走来一名衙役,看到白寒衣满身血衣,拔出大刀,厉声叫道:“站住。”
白寒衣连忙将手中荷包往旁边小河一扔,说道:“不要乱说,我可不曾盗窃。”
衙役提刀追着,白寒衣拎起酒坛逃窜。
又在此时,小巷中那白衣女子,单手捧着碎琴,伸手摸向腰间,低头看去。
荷包不见了。
她抬头,一柄白色玉剑立在风中,剑意遮盖月光。
那一男一女抓着裂开的罗盘司南赶来,又是布下一层棋阵,叫道:“琴音,撤。”
穆琴音点头,踏在风中,与二人离去。
玉璞天撕开棋阵,也没有追赶,感应白寒衣位置,转身飞去。
远远看着那个白衣成血袍的俊俏少年被一个衙役提着大刀追得抱头乱窜,她终是默默调转剑身,飞回客栈去。
大清早,还是商陆拖着一身酒气,起床准备洗个澡的时候,在白寒衣房门前见到那个一身血袍粘腻的男人,想着毕竟是难得的酒友,便将他抱起,扔在房中,想了想,又去客栈叫来个伙计,让他去叫大夫过来,然后烧桶水,替白寒衣收拾收拾。
客栈伙计本以为是个赚钱的差事,哪里料到,客房中躺着的,是个半生不死的血人,当时吓得两腿发软,还是商陆好说歹说,最后竖起两根手指头,要求二钱银子的酬金,才愿意接下这活计。
商陆自然无所谓,反正他是让伙计在白寒衣身上自己摸银子的,这种事情,没道理让他给付账的。
等到伙计帮白寒衣叫来一个大夫,那大夫急冲冲拉开白寒衣衣衫,啧啧称奇,“这位公子,伤口都愈合了哟。”
商陆凑过去一看,一道道细腻的伤疤已经长出粉嫩的新皮肉。
大夫将手指压在白寒衣皮肉上,大为惊叹:“这伤口,顶多有三两个时辰,这位公子,莫不是仙人?”
商陆摇摇头,对大夫道:“先生且先外边走,披着这一身衣衫,也着实难受。”
大夫点点头,跟着商陆出了客栈,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收下商陆自白寒衣胸口摸出的诊金,只是请求要白寒衣一滴鲜血回去存着。
商陆果断拒绝,在大夫好生哀求中,也只是斩钉截铁摇头,他又不是白寒衣,如何替他做得了主?
等到百里霜几人也起了床,洗漱之后用了早饭,白寒衣才换了一身干净衣衫出门。
看那模样,精神焕发,全不似醉了酒,受了伤的模样。
只是一身灰色麻衣,终归配不上那么一副俊俏风流的身子。
白寒衣坐到商陆旁边,笑道:“商陆公子,好酒量啊。”
百里霜手握筷子,眼皮微抬,斜瞥了商陆一眼。
商陆冷汗直流。
白寒衣改口,拾起筷子认真道:“与商陆公子这等雅量之人共饮,那几个银子,使得值了。”
百里霜低眉,继续喝粥。
商陆偷偷松口气,想着这白寒衣果真是一个体己的妙人。
用完早饭,一行人便继续赶路。
日到黄昏,也就回到白城。
马车停在三九巷口,陆谨双手环胸,挑挑眉头问道:“现在怎么办?”
商陆提着两只木箱,说道:“反正不管我的事情。”
陆谨斜眼看着百里霜,认真道:“小霜儿生气了。”
商陆微微挑眉,陆谨贴到商陆耳边去,小声说道:“昨日烤鱼的时候。”
商陆意外,那又有什么值得生气的?
陆谨嘿嘿笑着,“你故意不去抓鱼,就等着她开口求你吧。”
商陆翻了翻白眼。
陆谨点点头,轻轻拍着他肩膀,“可是我说了,她信了。”
商陆瞪大眼睛,抬脚踹过去,陆谨早有预料,往旁边跑开,拉起青云小手,大笑离去。
白寒衣低头看了看一身麻衣,始终觉得白寒衣若不配白衣,就很奇怪,便抬手抱拳,笑道:“那白某也就此告辞了。”
商陆回礼道:“保重。”
落日照柳枝,白衣配麻衣。
百里霜站在河边,赤红色的阳光洒落苍白色的脸颊,等了等,不耐烦转头道:“走了。”
商陆连忙提着两只木箱赶上,跟在百里霜身后,看着晃动的青丝,想起陆谨那番话,便谄笑叫了一声,“小姐。”
“嗯?”
百里霜只是轻抬脚步,缓缓走去。
商陆问道:“你渴吗?”
百里霜微微皱眉,一时没想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殷勤是为了什么。
她不说话,商陆也不敢开口。
一前一后走入三九巷,在院门外,百里霜一脚踩在台阶上,缓缓转头道:“酒钱,你给的。”
商陆愣了愣,冷汗直流,也没想明白,这么隐晦的事情,她是如何知道的。
百里霜转头,生气瞪眼,抬起手,屈起指,商陆连忙把脑袋伸过去,百里霜看得没好气道:“我饿了。”
商陆连忙道:“好哩。”
他放下木箱开锁。
百里霜慢悠悠道:“扣三丝,糖醋肉,空心菜,酱牛肉。”
商陆手握铁索,愣了好久,空心菜和糖醋肉还好,那扣三丝和酱牛肉哪里是在家可以随便做的?
他呆呆转头,小声问道:“小姐,要不,我去老王那里买?”
百里霜推开门,迈过门槛,直接走到木廊坐下,屈起双膝,捧着脸颊,低头发呆。
既不答应,也不反对。
商陆抬手抹抹汗珠,小跑着将两个木箱在院中,抓起灶台下的食盒就跑出院子,转头说道:“小姐,稍等。”
百里霜懒洋洋抬头,落日余晖仍在,脸色愈发苍白。
夜幕降临后,陆家宅子格外热闹,先是陆谨心血来潮,拉着青云跑到后院架起炉子来吃炙肉,又有陆承业百无聊赖,抓着棋盘过来凑热闹,最后再有一个瘦弱少女站到了陆家宅门前。